这事一直压在她心里头,这么多年了,苏老太太每每想起,仍旧绝对是自己对不住人家。

而对于苏意韵,她则又多了份亏欠。当年郑氏进门,她其实早已察觉到端倪,她应该一早便将两个女郎要到自己屋子里养着的。可她怕外头的风言风语,怕人说她是个刻薄婆母,新妇刚入门便接走了前头大娘子生的孩子,故意给新妇难堪。

便是这么犹豫着,为着所谓的面子,害了苏意韵。

若是苏意韵在她的身边长大,那些骄纵跋扈的坏性子,自然不会有,她也不会被人教的那么冲动易怒,做事不计后果。

“祖母,”苏意韵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祖母您别生气,我昨晚没去做坏事,真的。”

苏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彻夜未归若是叫人知晓,传扬出去可怎么好?如今威北侯府那边正盯着你的错处呢,他们可巴不得你行差踏错,还叫他们抓住把柄,治你个不守妇道之罪,到那时你只得一纸休书下堂做个弃妇,哪里还有和离的可能啊!”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得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你好好休息吧,下午我陪你一同去一趟威北侯府那边,这事也不能再拖了。”

说完,苏老太太站起身,杵着拐杖走了出去。

苏意韵松了口气,走到了床边一头栽进了枕头里,而后烦躁的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她昨晚一夜未归,倒也确实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了,只是心中烦闷便独自一人出去逛了逛,凑巧遇上了威北侯府她那位杀千刀的夫君带通房丫鬟赴宴回府。

当时天已经黑了,暮色四合,苏意韵孤身一人走在从长街走到朱雀桥边,苏意凝如今已经大婚郑氏母子三人也已付出了代价,一切尘埃落定,可她心里却始终不能平静。

她是铁了心要和离的,但威北侯府那边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的,不知再想写什么鬼主意。

已至秋日,夜晚的风很凉,秦淮河畔叫卖的商贩也三三两两的收摊回家。苏意韵百无聊赖的站在朱雀桥上,朝着平静无波的秦淮河叹气。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姐姐?真的是你?”

“刚刚在长街上,我自马车里瞧了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一道黏腻腻的声音自苏意韵身后传来。

她转过头,便迎上了前些日子才被她打过一通的卢世子通房。

苏意韵不愿与她多费口舌,皱了皱眉头,打算从一旁过去。

没曾想,那通房竟故意往一旁偏了偏,同苏意韵撞在了一起。

“哎哟。姐姐当心,可别撞坏了身子。”

原本苏意韵谨记苏意凝的话,在和离之前并不想同他们有任何正面接触,可眼下这不知好歹的通房竟蹦跶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苏意韵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咬紧了后槽牙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通房轻笑一声,挑了挑眉。

她至今也没个名分,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跟着卢临,原本还想着母凭子贵能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那个孩子没能留住,卢家人自那以后也没再提过要升她当姨娘的话。

她几次旁敲侧击,也未能如愿以偿。

卢临虽宠幸她,可这些日子府里又七七八八来了好几位通房,从来都是新人胜旧人,若是她再不能挣个名分,恐怕这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每每想到这,她都恨极了苏意韵。当时大夫替她诊脉时虽然说了胎象不稳这胎或许保不住,但并没说立刻便会保不住,至少也该能撑到她被抬做姨娘的。

若不是苏意韵那日突然闯进来一通乱打,让她受了惊吓,而后又怕被赶出府去寻死觅活了一番动了胎气。

她的孩子可没那么快就流了。

她也早该是侯府里正经的姨娘了。

想到这,她扶了扶自己头上别着的金钗凑到了苏意韵身边。

“姐姐,您这些日子没回侯府,定然是十分操劳吧。可憔悴了不少,瞧着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您本就生不出孩子,眼下又年老色衰的,可怎么好?”

“我听闻您娘家落了难,被削了爵位,您的日子一定很难捱吧。世子说了,只要您乖乖回府认错,并将带走的嫁妆一并带回来,便可以既往不咎。”

“往后侯府,还有你一口饭吃。”

苏意韵攥紧了拳头,早已压制不住自己想打人的心思了。

“我家落没落难,同你有什么关系?凭你也配在这嘲笑我?”

她几次调整呼吸,在心里默念心经,努力劝自己平复心情,谨记妹妹和祖母的话,绝不可在外头冲动鲁莽行事落人话柄。

见她不为所动,从前炮仗一般一点就着的脾气,此刻竟能忍受自己一个往日里比她低贱百倍之人的嘲讽,通房意外地看了苏意韵一眼。

眼睛转了转,心底里又生一计。

原本,她是想激怒苏意韵对自己动手,自己先忍着挨她几下打,等人瞧见了是她先欺辱自己在前,她再伺机将她推下桥的。

这么深的秦淮河,如此冷的秋夜,她不信真掉下去苏意韵还有命活着。

“姐姐既然不想听我说话,那妹妹便先走了,世子还在前头的马车里等我呢,我也累了,该回去歇着了。”

“这些日子姐姐不在府里,世子一直溯在我房里,我也着实累了点。”

“但世子体恤我平日里辛苦了,将从前您院子里的女使拨了好几位过来伺候我,姐姐不介意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苏意韵身边又走了走。

今夜无月,河岸边叫卖的商贩也渐渐收了摊,朱雀桥上只有一盏昏暗的铜灯,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苏意韵忽然笑了。

她竟不知,世界上还有这么蠢笨的人,还学人家爬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