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玥话里的“母亲”自然是指去世的杨氏,从前杨氏在时,白氏为妾,容玥只得管白氏叫姨娘,唤杨氏为母亲。

容钰眯了眯眼睛,不对劲。墨书说过,他以前从不晕船,只是今年这一次坐船,不知怎的,突然就染了这毛病。

那容玥嘴里的“自小就晕船”,从何说起?

话一出口,容玥面皮也僵了僵,他皱起眉,用扇子敲了敲额角,疑惑思虑,容钰到底……晕不晕船?

为何他脑袋里对于这件事有两种记忆,一种是容钰自小晕船,每年回扬州都要吃上一些苦头,曾有一年杨氏心疼儿子,提出不回扬州了,容钰还大闹一场,吵着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外祖母。

另一种则是容钰从不晕船,上面那件事也从未发生过。

容玥拧眉,自从重生以来,他每时每刻都活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之下,难道记忆出现了混乱?

他直勾勾盯着容钰,“你到底晕不晕船?”

容钰惨白着一张脸,因为时刻压制着胃中呕吐的冲动而气喘,冷淡道:“你看呢?”

容玥沉默。

容钰被脑中时不时的晕眩和胃里的翻腾折磨得快要吐了,没什么耐心道:“你几次三番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闻言,容玥也不跟他虚与委蛇,直言道:“杨家那张治疗时疫的药方是你给的吧?”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容钰自然不会告诉他,不过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毕竟真正把药方给杨家的人不是他,是卫京檀。

后来他问卫京檀为什么这样做,卫京檀笑得暧昧,说是要给未来岳家一点见面礼。

一想到卫京檀就头痛,容钰重重揉了揉眉心,眼皮下隐隐跳动着烦躁之意。

“三郎无需过谦,从前的你没有,不代表现在的你没有。”容玥的语气意味深长。

他绕着容钰打转,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我很早就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以前那个容钰。”

容钰挑眉,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笑意,“二哥哥说笑了,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就算再给容玥十个脑袋,他也不可能猜出自己的穿越而来的,因为人不可能臆想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听见容玥笃定中又略显迟疑的语气,“你是不是……重生的?”

容钰垂眸,把快要滑落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重生是何意?”

容玥没有给容钰解释,而是死死盯着容钰的神情,像是要找出伪装的端倪。不过让他失望了,容钰的确不是重生的。

没有发觉容钰的破绽,这让容玥动摇的同时,内心又涌起强烈的愤怒,仿佛自己被愚弄了一般。

因为除了重生,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容钰这一世的变化,更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重活一次,反而输给了上辈子最瞧不上的蠢货弟弟!

容玥原地踱了两圈,脚步越发凌乱急躁,他回过头来握住容钰的肩膀,“你真不是重生的?!”

自从得知杨家先他一步将药方散布出去,容玥每时每刻都陷入痛苦的自我怀疑中,他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容钰透露了药方。

重生是他的优势,药方是他获得三皇子信任的底牌,可这一切都被容钰轻飘飘地击碎了,这让他显得那么无能,那么不堪一击。

他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如果容钰不是重生的,他绝对无法面对自己重活一世仍无法力挽狂澜的失败。

容钰的肩膀被容玥捏得有些疼,他本来就不太舒服,这一下差点给晃吐了。

“我不是。”容钰深呼吸两下,压下胃中的翻腾之意,他推了推容玥,没推动。他眼皮一跳,眉间的燥意比容玥还浓,直接骂道,“你有病吗,能不能放开我?!”

容玥充耳不闻,仍旧用力摇晃着容钰的肩膀,厉声质问,“你怎么会不是重生的?倘若你还是从前那个愚笨不堪的蠢货,早就该死上十回八回了!卫京檀又怎么会看上你!”

卫京檀……说到底,这才是容玥最不甘心的。

上辈子他对卫京檀那么好,在对方被容钰任意欺辱折磨时,是他雪中送炭,施以援手。他做了很多事情,才让那个一身冷漠逆骨如同孤狼般的少年对他展露一点柔和目光。

他以为卫京檀天性淡漠,他以为那一点变化就足以证明卫京檀也钦慕他。

直到他重生回来看见卫京檀对容钰的态度,才发觉原来卫京檀也会对人笑。原来疯子也会爱人,用疯子的方式。

那他的上辈子算什么呢?一场欺诈,一场阴谋,一个笑话。

容玥陷进过去与现实的回忆里,俨然有些魔怔了。

他通红的眼睛看向容钰,又轻蔑地笑起来,“也对,如果你真是重生的,怎么还敢和卫京檀搅在一起,他是个疯子你知道吗?他杀了你。”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场面,期望能在容钰脸上看到不可置信与痛苦的神情,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些底气和自尊。

“我亲眼看见的,就在你让他跳过的湖面上,他让人挖去你的眼睛和膝盖,把你拴在马上拖着跑,拖得你两条腿都没了……”

“你说够了没。”容玥的话被容钰不耐烦打断。

没人能在被人骂是愚笨蠢货时还能保持冷静,更别提容玥一口一个卫京檀简直就是在此刻容钰的雷区上蹦迪。

容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股一股地疼,他咬着牙吸气,猝然撩起眼皮,从齿缝里挤出森冷的字节,“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呵,你杀我?”显然容玥没把坐在轮椅上的容钰放在眼里,他故意扫了一眼容钰藏在薄毯下的残废双腿,“你怎么杀”

话还没说完,就见容钰一直缩在毯子底下的右手猛然拔出,将一个黑洞洞的东西顶在他的脑门上。

纵然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那股冰冷的触觉却紧贴着他的皮肤钻入体内,让他后背直接打了个哆嗦。

“咕嘟。”容玥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这是什么?”

“什么?”容钰冲容玥露出一个笑,这个不太正常的笑容在他惨白的脸颊上显出几分诡异的味道来。

“要你命的东西,你要试试吗?”

闻言,容玥神色一变,猛地向后退了两步,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银色铁块,正前方有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莫名令人恐惧,仿佛里面藏着噬人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