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半晌之后姜羽回头,盛萤竟然还站在原地。

这一圈下来少说也有十几分钟,盛萤的棋子阵并不难摆,一个圈,都不要求正圆,唯一的黑子点在正中间,简洁明了,她跟孟扶荞站在圈子中……就是单纯傻愣愣地站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盛萤:“……”

孟扶荞:“……要不再试试?”

她原本是想嘲讽盛萤学艺不精,不过当着另一只血尸的面,她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判官不行,这种复杂的胜负欲矛盾且奇怪,而压力全部转移到了盛萤肩上。

盛萤又站了两分钟,随后干脆利落地承认:“不行,似乎是外面的部分被人破坏了。”

她看向孟扶荞,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阵被破坏了,有人不希望我这么早就出去。”

落在地宫外的棋跟面前这些完全相反,黑子围成一圈,白子点在正中间,虽然古井的位置略偏,但它毕竟是内城主打的景点之一,而内城现在是半开放状态,难保没有工人或游客经过,为防被人看见和破坏,盛萤做了些防范。

午夜时分,雨夹雪,连月色都被乌云遮掩,周围的建筑投下阴影,当时姜羽正在古井边收集木枝,而孟扶荞负责望风……盛萤扔下的棋子隐匿,只有这两个人能够发现,她不怀疑姜羽,姜羽会变通,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会保留判官的榆木脑袋,利己不利人的事能不做就不做,于是孟扶荞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被戳穿后孟扶荞也不狡赖,她从棋子围成的圈中退了出去,还顺便用脚尖一挑,破了盛萤的圆,“你身处地宫中,上面不仅有祭坛还有祭祀坑,亡灵无数,就连这地宫……你也看到了,”孟扶荞说着,轻轻踩住了地上挣扎的尸体,“符纸用用也就算了,开阵,还是这种规模的传输阵,不怕犯禁忌吗?”

判官负责引渡和轮回,所以得亡灵喜欢,也得亡灵厌恶,在这种怨气深厚亡灵聚集的地方,很可能因为判官的一个举动就引发连环反应,想被超度的,不想被超度的,每一念都系在判官身上。

“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盛萤将棋子一枚一枚捡了回来,她似乎是有些生气,孟扶荞不太确定。

在她印象中盛萤很少生气,就算生气也并非现在这个模样……半低着头,鼻梁向上的一部分藏在阴影中,另一部分没什么表情,深邃沉静的气质与外殿恰恰相配,等捡完了棋子,盛萤又从孟扶荞身边绕开,除了刚刚那句反问,至此未再说半个字。

孟扶荞:“……”她慢慢跟上盛萤,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撇了撇嘴忽然道:“对不起。”

盛萤脚步一顿,仍是没说话。

赤诚是解决问题的利器,所以盛萤常用,而血尸心高气傲,别说是这种“真为你好”的情况,就算孟扶荞确实错得离谱,她也肯定不会承认。

这辈子何其漫长,“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情况屈指可数。

孟扶荞只是捕捉到了一些超出愤怒的东西,驱使她不得不道歉,生怕晚一步盛萤就像玻璃杯子碎在地上。

烛光摇曳着落在盛萤肩上,阴影仿佛是伴她而生,彼此距离不远,盛萤看起来却十分模糊,让孟扶荞想起童话书里的插图,偶尔会由斑斓色块构成,远看是线是面,近看就是一个个离散的点。

“我知道你把我困在这里有另外的原因,”良久,盛萤才缓缓开口,“在这种地方能用什么阵你清楚我也清楚,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盛萤确实性格恶劣冷漠,没什么普世情怀还喜欢捉弄人,是判官却是个明哲保身的判官,孟扶荞要是有资格评判,盛萤的职业道德不是倒一也是倒二,但她确实没有骗过自己。

在此之前孟扶荞从未留心,而今细想,就算那些被自己理解为“糊弄”和“敷衍”的行为,盛萤也是坦诚的,她没有对血尸说过谎。

这不符合常理,不符合孟扶荞几千年来数百个判官留给她的“常理”。

忽然的,孟扶荞冷笑了一声:“血尸,欲望的集成体,一出生就会撒谎,你不知道吗?”

外殿再怎么空旷无人,姜羽跟应殊然是客观存在且短时间内不会自行消失的。从盛萤布阵半天没将自己送出去开始,她两就觉得氛围不太对,地宫中没有下雨,空气却湿冷阴森,应殊然有种随便伸手抄一把,就能拧出水来的感觉。

姜羽已经站在石柱子下站了许久,柱子上的图腾有几笔几画,眼睛是圆是方,斑纹是宽是细都研究得彻彻底底,就连油灯她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灯盏异样朴实,除了长明不灭这一点外,其它方面跟最常见的酱油碟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尺寸上大一点,材质为青铜。

盯着看并非石柱和灯盏有什么特殊之处,纯粹是因为姜羽不敢动,看热闹的兴奋、窥探秘密的愧疚和卷入其中的尴尬都让姜羽不敢动,以至于她未曾发现火光下的阴影在偷偷潜行。

第58章

应殊然比姜羽还要谨慎, 她干脆躲到了石柱之后,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

迄今为止,她一直被孟扶荞掐着软肋, 从祭坛逃出来之后还被迫接受了不平等条约,血尸心中的爱不一定有但憎绝对分明, 应殊然不会让自己任人摆布。

即便如此,在她听到盛萤说从未骗过孟扶荞时依然怔了一怔。

这世上最能引发谎言的情况就是畏惧, 而判官必然畏惧血尸, 那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 就像是喝水、吃饭和呼吸,所以判官当然会对血尸说谎,不管怎样的谎言他们都不会有负罪感,血尸觊觎魂魄, 被轮回唾弃, 不值得真心。

就连姜羽也曾对应殊然说过谎。

大概是对孟扶荞的憎恶和对判官的同情, 应殊然忍不住站在了“老实巴交”的盛萤这边, 已经脑补到小判官暗恋血尸多年,一朝梦碎, 情何以堪,再顺便唾弃一下都是孟扶荞这种同类败坏血尸的名声。

全是偏见,没有客观。

谁知道“情何以堪”的小判官站在阴影处想了想, 没有接受孟扶荞的“我是为你好”, 但接受了她关于“血尸天生坏种,就爱说谎”的解释,盛萤缓缓叹了口气:“也对, 你就算哪天坑死我也是天经地义……你的心黄金打造的, 精巧贵重, 可惜是死物。”

油灯下的阴影太重了,孟扶荞越来越看不清盛萤的表情。

关于血尸的心是无情死物这一点,还是孟扶荞亲口告诉盛萤的,但此刻她却被这句话轻轻刺了一下,从胸口开始又疼又痒,像是被蚊子咬了脚心,然后隔着靴子去挠。

盛萤从石柱子上将油灯取了下来,细弱的灯芯晃了晃,光线缓慢地稳定下来,终于照亮了她的眉眼。

跟以往倒是没什么区别,昏黄光线落在她素白的皮肤上,盛萤眼皮半卷,似有些看不出来的疲倦和愠怒,但被她藏得很好,盛萤的情绪总是淡淡的,淡的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

这是盛萤显而易见的缺点,她开酒店也是为了接触更多的人,去学习鲜活的人性,让自己不至于像根杵着的木头。

孟扶荞初见盛萤的时候,她就是那副木头样,绵绵阴雨中一根打着伞的木头,面无表情低着头,看向牢笼中衣衫褴褛的自己。那种冷漠才是荆棘,比刺穿应殊然头颅的更加锋利也更加阴毒,生长在盛萤的血肉中,让她所有的情绪比起自然流露,更像是一种表演。

盛萤也并非不明白这些感情,一个尽责的表演家至少要读懂剧本,因此面对盛希月只完成到一半的作业和弄丢的护身符,盛萤知道生气;在看见小玉、九叔、孟扶荞这些相对亲近的人时,盛萤知道微笑……可惜这些都只是外在驱使,盛萤很少很少会自己产生感情,这就像一种病,一种感情缺乏症。

知道盛萤有这种病的人不多,小玉算是一个,孟扶荞算另一个,前者是长久陪伴朝夕相处,而后者需要的只是第一眼……荒村初见,第一眼时,孟扶荞就清楚盛萤是个残次品。

愠怒藏在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孟扶荞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拉住盛萤,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强制性的与之对视,盛萤稍稍挣扎了一下,最终只是眨眨眼,目光定格在灯盏上,倔强的在视线中屏蔽有关孟扶荞的一切。

她的脸被孟扶荞端着,因为上托的力肉都被挤了出来,盛萤单薄苍白,弱不禁风,唯一几两肉大部分长在胸上,小部分长在脸上,她是鹅蛋脸,即便瘦削,线条也流畅饱满,两颊肉冰凉软和,孟扶荞不碰还好,碰到了便无意识手欠,忍不住揉了揉。

盛萤:“……”

自知实力悬殊,她动都懒得动,孟扶荞揉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她看向盛萤眼底,去捕捉沉在深潭中的涟漪,而盛萤眼睑半阖,那点情绪在逐渐消失,又恢复成寻常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