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血尸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只有自相残杀留下的伤口会迟迟不见好。

她站在盛萤背后不远的地方,因为孟扶荞的出现,地上的尸体惊惶无措,它脑门上被扎了一个圆形的窟窿,正在汩汩向外淌水,就这样还能扭动着往远处爬,生怕沾到孟扶荞的煞气。

“你……”盛萤回头上下扫了孟扶荞一眼,“跟应殊然打架了?”

“是切磋。”孟扶荞纠正,“另外我没有吃亏。”

她示意盛萤看向应殊然,“……我把她脖子拧下来了。”

应殊然曾经被人大切八块,所有创口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从缝合上去的衣服残片还能看出痕迹。她脖子上也有伤,是道环绕一圈的红痕,这道红痕还不规则,某些地方呈锯齿状,狰狞妖异。

“哦?”盛萤微微阖了一下双眸,“你将她脖子都拧下来了,但没有拿她填肚子?”

“一丁点的物伤其类吧。”孟扶荞找了个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解释,“你呢,跟新朋友相处得如何?”

盛萤没有回答,她将判官笔翻转,跟姜羽呈一正一反两种形态。判官应对大量怨气的情况不多,但姜羽已经是八年老员工,经验非常丰富,而盛萤不久前才遇到过伏印、谢忱沣以及他们的戏班子,见识过无穷尽的怨念,此时倒也不怵。

万事万物都能产生怨念,唯人最多样,但人心善变,好恶轮转循环,今天爱明天怨后天再和解的情况也多的是,因此怨念是会随时间消散的,这些收集来对付血尸的东西已经被埋葬了太久,只遗声势浩大,甫一接触盛萤跟姜羽就有了最基础的判断。

姜羽道:“这些怨念都是硬生生抽出来的,没有依着物,只要切散剁碎,让它们没有办法抱团,就会自己分解。”

她话音刚落,盛萤手中判官笔就划出网格,网孔密但不算细,直接将所有怨气过筛,随后姜羽指关节上的红绳绕出绷直,将每一块网孔又切割成四份,她空余的那只手掏出纸符立于眼前,轻轻吹了一口气,地宫中忽然小范围地起了风,趁怨念被切割尚未来得及交融时从南至北吹拂过,转眼已经消散了一大半。

直到这时,盛萤才回答了孟扶荞刚刚的问题,她轻轻笑起来:“你说呢。”

这种默契度说姜羽和盛萤相处得不好,谁也不会信。

但实际上这波配合是她们两超水平发挥,之前的默契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否则姜羽也不至于拖着具尸体出来,还差点对着它痛哭流涕。

一小片的怨念被风吹到孟扶荞面前,它没有随着大部队消散,而是被血尸吸引。没有主心骨的怨念是很容易击溃,但这么大的规模里还是有一些上千年都难以放下的恨,大浪淘沙般残留了下来。

孟扶荞垂眸看着那片翻涌的怨念,它被切割到只剩指甲盖大小,柔弱又可怜,内里却是最浓烈的一段感情,能让血尸难受半天。

盛萤笔尖一勾,将这点怨气从孟扶荞面前勾走,她从背包中掏出一只玻璃瓶,玻璃瓶身刻满银白经文,中间是一只类似貔貅的神兽,双目炯炯威风凛凛,瓶塞刚打开,空气中剩下的怨念就全被收入其中。

这只玻璃瓶是盛萤叮嘱小玉额外准备的,既然世上能对付血尸的东西屈指可数,都不必用排除法就知道捕获血尸的陷阱中,怨念肯定是其中一段组成部分,而这只玻璃瓶可以容纳一定限度的怨念……盛萤盖上瓶塞后将它递给孟扶荞:“你留着防身。”

孟扶荞两根手指将瓶口一捏,她并未感动于盛萤的贴心,反而笃定:“有阴谋。”

“没有,”盛萤摇摇头,一脸认真,“单纯贿赂你,怕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里”是指甬道后真正的地宫。

盛萤她们所处的位置从地图上看属于外殿,孟扶荞与应殊然则是从南边出现的,与之对称,外殿北方是被称为“神祭台”的禁地,地图上明确写了“不可进入”四个字。

姜羽想去的是正殿,而盛萤的目标就在外殿之中。

地宫面积远比想像中大,外殿与盛萤在幻境中看到的走廊颇有相似之处,穹顶高耸,四面矗立着不少朱红色廊柱,每根柱子在一人高的地方都点着盏油灯,不同的是走廊幽暗,高处的影子投落水中才能被看清,形成上下都垂满尸体的压迫感,而水下玉石青碧润泽,有一种圣洁的恐怖。

外殿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光源,油灯已经够用,从高顶到四方角落,只有少数被阴影遮挡的地方看不清……盛萤刚进入这里时就发现房梁上挂着成串风铃,惨白色,小而精致,像一口口倒扣的钟。

周围有风,灯芯总是在不断晃动,风铃像是比灯芯还轻,一直在相互碰撞,好在这样的碰撞并不会发出声音,它们是操纵判官最好的工具,需要术士驱动,没有这个必要条件,挂在屋顶就只能充当装饰物。

盛萤还没说话,孟扶荞忽然伸手一拧,两只铃铛掉下来落入她掌心,一只递给盛萤,另一只则砸脸扔向应殊然。

“你们关系这么好啊?”盛萤手拿着风铃在眼前晃了晃,她没看向孟扶荞,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若非血尸听力极好,差点就要错过去了。

孟扶荞沉吟片刻,随后回了盛萤一句:“你说呢。”

第56章

盛萤像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小小的铃铛上, 没有听见孟扶荞的回答。

风铃脱胎于人骨,形状上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改变,难以辨认是哪个部位, 制作风铃的人手艺登峰造极,风铃下边缘是镂空结构, 有四个小小的菱形孔,这些孔还不及针眼大, 只够头发丝穿过去, 而在孔之上是一种面具图案。

风铃外壁并不厚, 想要在上面进行雕刻需要万分小心,而面具纹理清晰细节到位……像这样精美的白骨风铃房梁上少说也挂了有四五百枚,建造这地宫的人肯定耗费了不少心思。

对判官来说风铃的工艺再好,眼前最首要的还是将它们全部破坏掉, 盛萤问孟扶荞:“能帮我再揪两个下来吗?”

举手之劳而已, 孟扶荞道:“好啊, 你欠我一个人情。”

不等盛萤拒绝, 已经有两枚风铃落在她掌心,这些纯手工制作的东西在细节上多少有些区别, 盛萤有些无语:“这点小人情你也要?”

“万一有用呢。”孟扶荞也不客气。

盛萤瞥了她一眼,总感觉孟扶荞像是在买理财产品,随时准备从自己这里赚波大的, 但……卖理财的又何时吃过亏。

两枚风铃被盛萤轻轻一握, 她的手劲并不大,然而风铃还是在外力挤压中慢慢化为齑粉,盛萤将掌心摊开, 风便带走了骨灰。

想要控制判官需将亡者骨骸经过繁琐步骤进行加工, 而要毁弃它们说简单倒也简单, 只需“自相残杀”就可以,不过这种自相残杀很明显还需要一个外在条件的加持,否则刚刚殿内风起,铃铛相互碰撞,就该将彼此全都撞碎。

而盛萤已经试出了这个外在条件,姜羽看着空气中的飞灰,也瞬间明白过来,她在暗处拉了拉应殊然的手指,“能把屋顶上的铃铛都取下来吗?”

应殊然从怨气被拆解驱散开始,就表现得不是很高兴,她眉目不及孟扶荞凌厉,素雅清妍,冷着脸也不算太吓人,姜羽那时就没有留意到,现在更有点不自知的迟钝……应殊然没有立刻回应让姜羽有些奇怪,她小声问:“怎么了?”

“嫉妒,”应殊然指了指盛萤:“嫉妒她是判官。”

同是判官,所以盛萤跟姜羽性格再不同,彼此再陌生,在某些时候总能形成配合,而血尸不同,永远蠢动的欲念和长生不老的属性,注定彼此上下位的关系,应殊然和姜羽生来不平等,因此才嫉妒。

姜羽只是稍稍有些迟钝,不傻也不至于应殊然都这么明晃晃表现出醋味了,她还反应不过来,只是在这八年里姜羽渐渐能够琢磨到一点血尸的心思,应殊然与其说是嫉妒盛萤,其实更接近于自我厌恶,她嫉妒判官,嫉妒酒店里的服务人员,嫉妒路上的过客,嫉妒飞鸟虫鱼……憎恶自身。

姜羽轻轻挨在应殊然的肩膀上,“你不用嫉妒她,你拥有一个判官。”

满屋顶的铃铛忽然如暴雨泻地,砸在地上只能听到“哐哐”钝重的声响,外殿雄伟辽阔,屋顶有八/九米高,这些风铃又是被强硬外力拽下来的,速度快密度大,石屑横飞,地面和梁柱都被撞出了凹点和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