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它忽然转过头,看着盛萤道,“你不是一直在试探我们有什么目的吗?我告诉你!”

难得无人阻止,就连巫罗都像是默许了这种提前泄题的行为,“血尸没有轮回,不可再生,它们又爱好内斗,这些年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判官也因此越来越少,一旦数量降到危险值以下,轮回系统就会崩溃,到时候是什么结果你们是判官,应该很清楚。”

“而十巫作为监察者,必须在此之前想出办法阻止情况恶化,当然,最好是能修补。当年十巫全在也耗费百年才建立起一个完整的轮回系统,现在两个人寻常小漏洞还好,这样不可逆的大漏洞实在撑不住,于是便有了陈家村。”

“我们这些人,都是被挑出来修补轮回体系的,必要的时候自己的性命,亲人的性命,甚至无辜者的性命都可以牺牲!”

话音落下,夏日的阳光竟有些冻人,盛萤想过十巫狠,但不会无目的的牵连无辜,也想过陈家村如陈亚萍这样的人本性不坏,不计回报愿意为之牺牲,兴许是为了一件高尚的事,但离真相尚有一步之遥……现在对方透题透得如此彻底,盛萤和她周围这一圈人都有些愣住了。

她们不在局外在局中,有些事没有戳破,还有逃避的权力,一旦戳破就不得不面对,尤其是陈亚萍。她不是村里的长老,在这个时间点只知道自己在帮十巫做事,也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却没有太直接的使命感,面具人的话尚未说完的时候,她就已经向对面挪了挪,现在几乎挪到巫罗的队伍中去。

孟扶荞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家村这样的行事风格,居然还能出判官,甚至不只一任判官……这些亡魂做的事兴许不对,但也实在不能说是错了。

沉默在众人之间发酵,最后还是巫罗开口道,“趁现在有判官,都轮回去吧,错过这一次,你们或许会化为厉鬼,再想毫发无伤就难了,何况我的工作我自己会去完成,你们不能从衙门里出去,执着也是无用。”

面具人低下了头,正如巫罗所说,它们确实很不甘心,盛萤这样一个天生适合打在地基之下的人都出现了,它们却困在衙门中,没办法再进行当年的计划,这份不甘心是它们不想被超度的理由,却也是孕育厉鬼的沃土,甚至不需要太长时间,它们就会迅速堕落,反而给巫罗和生桩添麻烦。

最终说话又多又脆的面具人点了点头,“那我们走了,您……保重。”

巫罗笑起来,没有应承。

这个衙门是盛萤和姜羽共同建立,她们两个要超度的主对象不同,村民却是广泛分布在两个衙门中,盛萤和姜羽都要对它们负责。幸好面具人们虽然执念深重,但还没发展到不可逆的程度,姜羽的血砂本就盘旋空中无事可做,此时立刻包裹上来,将怨念从亡魂身上扯下,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囚笼。

面具人们最终又看了一眼巫罗,随后向姜羽道了声“多谢”,便在金色的阳光中逐渐上升消失,连带着它们的怨气竟也在血砂中消泯,姜羽都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不需要判官超度的游魂留在人间的怨气是可以自己消弭的,需要判官超度的对象一般都没这么简单,留下的怨念不仅难以消散,任其发展还会影响其它亡灵,所以判官要对它们负责,在亡灵进入轮回之后,还要针对怨念进行清扫。

“陈家村这些人本来就是精挑细选,”巫罗看着姜羽大惑不解的表情道,“其中一条筛选原则就是……不容易被执念所困。”

“不容易被”和“不能被”是两个概念,置身这样的环境中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巫罗和巫谢需要这份执着才能成事,可要是执着太过,心思不够豁达,就会被这种使命感拽入深渊,轮回需要的是心思坚定者,不是泯灭人性者,尽管就最后的结果来看,两者区别不太大。

终于,整个陈家村除了巫罗这个活人之外,只剩下陈妮和陈亚萍了,陈亚萍原本是抽出来的生魂,可随着身体的死去,她现在的性质和亡魂也差不多,没有符纸血砂之类实物的支撑就会像最粉嫩的豆腐,颠簸即碎。

盛萤和陈亚萍打交道的机会更多,姜羽却对她不是很了解,本来判官就不该和亡魂有太多交集。

判官重情,怕的就是不忍心。

陈亚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刚刚向巫罗的方向走了几步,此时已经站在了盛萤的对立面,透过乌云的阳光毕竟不多,在她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光影,“其实……用妮妮打生桩并不算失败,是我在上面动了手脚。”

陈亚萍的目光垂落,“打生桩,不仅会要妮妮的性命,还会将她的魂魄困在砖石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自由,还要时时刻刻受浇灌磋磨之苦,我不忍心,所以在妮妮下葬的时候偷偷在她衣服里面塞了一张符,令仪式不能成功。”

所有的事最终又落到了陈亚萍的身上,进行仪式的时候巫罗已经十分衰弱,巫谢又不在村中,没有人发现陈妮身上有异,而仪式失败,促使埋在荒郊野外的陈妮被放弃,她由此生出怨念,成为厉鬼,又经几十年化成煞,煞气萦绕整个陈家村,当年那些送她下葬的人在死后,就被困在了陈妮身边,日复一日给她过生日,强调她对陈家村的重要性,直到判官铸起衙门,戳破了小姑娘的幻想。

而陈亚萍在不久之后了解到陈家村的真相,并因此生出愧疚,她将自己心软圣母的那部分魂魄隔离出来,而这部分魂魄拼凑成了眼前的生魂,至于陈亚萍的本体……她既已得知真相,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弥补错误,即便要牺牲自己,牺牲陈家村数百人性命。

盛萤终于想通了整件事的逻辑,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问,“短短几年之后,整个陈家村就只剩下四百零八口,其它人,今日我所见的人,是不是都被陈妮所杀?”

陈家村最后剩下的四百零八口里不包含的人太多了,今日在衙门里见到的就是其中大头,短短几年之间,这些参与过陈妮事件的人就自然死光根本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有陈妮成为厉鬼之后,曾经在陈家村里肆虐过,将当年献祭她的人全部杀光,又强行束缚那些魂魄,陪她演一场又一场的戏。

陈妮当然不记得了,盛萤早就在之前的一问三不知中就发现小女孩的记忆是片段式相互割裂的,只要一个献祭的轮回结束,她被埋进土里,陈妮的记忆就会直接重置,等到第二天阳光升起,又是新的一轮开始。

癸巳年七月十五这一天,困住其它人的同时,也困住了陈妮。

既然陈妮亲手为自己报过仇,她最大的执念也已经放下,超度小姑娘就水到渠成不再困难,盛萤取出案卷翻看了一眼,也确实如此,所有关键之处都有着墨,最多也就是细节还略有空缺,但对判官来说,这些就够了,没有必要追求完美。

“等等,”盛萤手上的判官笔回落,点在案卷最后一行,“我记得孟扶荞说,沉水潭中有两只厉鬼,还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儿,另一个呢?去哪里了?”

第154章

这件事只有两个当事人, 一个陈妮,另一个就是当年负责超度的判官陈亚萍。

这个时候的陈亚萍已经是抽出生魂后的陈亚萍,她的所作所为要么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 要么是为了陈家村恢弘伟大的目标,眼里看见的苍生以亿万来衡量, 区区两只厉鬼在陈亚萍可接受的牺牲范围内,她不会再有那样的慈悲心肠, 放小姑娘们一条生路。

可无论超度或打散, 两个小女孩都应该是同样的待遇, 怎么陈妮却依然留在沉水潭中,连窝都没有挪,而另外一个小女孩儿却已消失无踪。

“陈妮留下,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可以作为诱饵来钓你, 至于那个小女孩……我猜她应该是陈妮的双胞胎姐妹。”巫罗进入休眠的时候, 陈妮已经筛选出来寄予厚望, 但像她这样的十巫,应该早有预感不会成功或者成功的几率不大, 轮回中事物都讲求一个机缘,机缘未到强求不来。

胎中未成形的孩子没有魂魄,甚至七八个月未经历分娩, 魂魄也不健全, 要是九个月十个月临盆,不仅成形,五官、血肉、骨骼、内脏都已发育完成, 再经过分娩, 便是一个独立的人, 成为生桩的条件是“杀人”,也就是说陈妮在是行将分娩之前,将她的双胞胎姐妹消化的只剩小半边身子,出生即死亡。

因为连婴儿都算不上,就被陈妮所杀,因此化为厉鬼,终日无意识地缠着她,孟扶荞在沉水潭边看到的两个女孩子年龄相仿,由此可见死去的一方即便是呈灵魂状态,也依然能够长大。

诸多违背常理的地方令判官不解,盛萤这段时间甚至准备了笔记本,将这些事一一记载下来,以后整理好放进书阁中,再有判官遇到相同情况总有个参照物。

“那女孩呢?”盛萤一旦认真想知道什么事,就咬死了绝不偏题。巫罗虽说得不少,但她跟谢鸢是同一个毛病,到了关键时候总喜欢故弄玄虚,不多问几遍就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巫罗叹一口气,“她应该是被鬼煞吃了,准确来说是被判官喂给了煞,你不会真以为煞是什么无害的东西吧?”

“……”白蛇还盘在盛萤周围,因为它身形巨大的原因,巫罗靠得再近都没有办法碰到它的判官。

“盛萤会这么认为还不是因为你们过于无能,留下的典籍又少又缺损,”孟扶荞冷哼了一声,“怎么,给判官多留点文字记载是能要你们的命吗?”

巫罗:“……”血尸脾气大,说话难听,得不得理都不饶人这些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但血尸会如此维护判官倒少见的很,巫罗除了被她一顿怼,怼到无语之外,还因为她发现眼前的情况很……有研究价值,无论孟扶荞还是应殊然。

盛萤拍了拍白蛇的脑袋,有很多事因为孟扶荞在身边,她的心即便不落地也有软绵绵的东西在下面垫称着,孟扶荞就是那又大又软又多孔的海绵,让盛萤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完好无损。

陈妮只是记忆有问题,日复一日困在同一个场景中,智力没有问题,她听得出巫罗在嘲讽自己,因此从盛萤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冲巫罗做了个不服气的鬼脸,然后又猛地缩了回去。

小姑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巫罗现在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那也不是自己能够挑衅。她不喜欢巫罗说的话,却也不得不承认巫罗所说兴许是真相,她不太记得同年龄的朋友了,可总有一点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是刻在脑海里甚至是行为上的东西,况且自己是厉鬼中的厉鬼,特别稀少,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有可能。

“为什么要将亡灵的魂魄喂给陈妮?”盛萤顿了顿,又轻声道,“她如此,我是不是也要如此,或者……已经如此?”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陈妮是盛萤的镜像,两人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但目前为止都是陈妮像盛萤,但小姑娘毕竟处在陈家村的严密监视中,这个监视应该会持续到她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刻,以确保陈妮走在正轨上,为祭祀做好一切准备。

而盛萤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被培养的感觉,谢鸢除了帮她治病的那些年,其它时候基本都处于放养状态,一年到头不着家,盛萤简直是爱怎么长怎么长。

巫罗打量了一眼盛萤,没说话,可她眼神中的浅薄笑意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