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荞只要一想起盛萤曾为自己冲撞轮回的边界,带着一身血气刺破虚无,她就忍不住想笑,幸好此时藏在白蛇体内,谁也看不见她龇着的牙花子。
“那应殊然是什么时候喜欢姜羽的,她喜欢姜羽有原因吗?”
这只是盛萤的一种猜测,但也是她眼下唯一能猜到的可能,“应殊然没有爱过人,所以她不能理解失去的感受,兴许下诅咒的那个人就是希望自己所受之苦,应殊然也尽数体会。”
所以应殊然的心并没有爱上姜羽,她的熨帖与亲近都非自愿,由始至终都是判官的诅咒……判官从来都不是束手就擒的懦弱性子。
应殊然什么都可以告诉姜羽,唯独这件事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她唯一想留住的东西也就灰飞烟灭了。
“你说姜羽有没有猜到?”孟扶荞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知道是藏在白蛇体内的原因,还是在为自己的同类伤心。
盛萤沉默了一阵,才轻轻开口,“姜羽很聪明。”
姜羽很聪明,她又足够了解应殊然,兴许往这方面联想的速度比盛萤她们更快,现在祠堂院子里这扇木门就是阻隔在她和应殊然之间的窗户纸,随时都有可能被捅破。
应殊然不再留情,下手更狠更绝,她面无表情地抓住其中一个带面具的人,血尸吞噬魂灵并不一定要张嘴,只要她愿意,手指接触到的地方就能将亡魂融入身体,面具人惨嚎着迅速消失,但消失到一定程度后却忽然顿住,就连应殊然都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盛萤就站在包围圈之外不远的地方,陈家村这些人已经被削弱了不少,同一时间只能进行一件事,就算看见了盛萤和陈妮,也像是处理器紊乱,要么全当没看见,要么盯上一会儿全当没看见。
只要不惊动最里面那几个带面具的,盛萤就算混进队伍里也没人管她。
陈妮拽了拽盛萤的衣服,“萍姨曾告诉我,她被什么东西拴住了,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陈亚萍是陈家村的一份子,她没有办法挣脱就说明其它人也是一样,它们扎根在衙门,甚至和衙门融为一体,应殊然可以吞噬亡灵,但没有办法完全吞噬亡灵,除非将衙门挖的到处是洞。
这种情况倒是有点棘手。
陈家村这些人再厉害,对轮回机制再熟悉,也不可能利用到这一步……盛萤又想起它们身上的傀儡线,那些傀儡线恐怕不只能操纵人的行为,还是将它们拴住不能逃脱的原因。
“要去帮个忙吗?”孟扶荞问,“应殊然好歹是我的同类,姜羽好歹是你的朋友。”
盛萤想了想,“再等等,看看应殊然能不能逼出对方的底牌。”
其实应殊然并不需要帮忙,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盛萤也是一样,现在介入最多缓和一下判官和血尸的关系,让应殊然和姜羽在彼此之外还能有个其它的依靠,不至于绝望到透不过气,鉴于这种十分有限的作用还需要姜羽在场才能发挥百分之百,因此可以稍微等一等。
应殊然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她之所以没有完全发疯,就是怕缺了理智束缚,陈家村的人还好好活着,姜羽就先被她给弄死了。
戴面具的人原本有底气挑衅应殊然,它们知道血尸的软肋,血尸又不能将它们吞食殆尽,但眼下这种底气在逐渐丧失,它们很快就发现应殊然是个疯子,她又一遍割下了面具人的脑袋,并且这一次不打算扔在地上,而是一手提了一个,血顺着白色脊椎骨往下流,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小小的血泊。
扑倒的尸体和拎在应殊然手中的头刚开始无声无息,几十秒后忽然抽搐一下产生了牵引,应殊然却偏不让它们相互靠近,没有头的身体扑过来,应殊然就往后退,缺少了眼睛和耳朵,身躯自然不辨方向,血尸轻盈灵巧,每一步落下不惊尘埃,自然也没有风,到了最后,另外两个带面具的人也忍不住上来帮忙,想从应殊然手里把东西抢回来。
它们不采取行动还好,一采取行动,就连盛萤都参与其中了。
“你!”面具人齐声,“你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盛萤笑起来,“猜对了我给你鼓掌。”
面具人:“……”
一个应殊然就很不好对付,再加上阴阳怪气的盛萤简直将局势搅得一团糟,而且这里是祠堂,陈家村最重要的地方,它们实在不想让任何人在这里捣乱。
可是……就像姜羽所说,真不想让人靠近就该在门口立块“不得入内”的牌子,再让人轮流看守,而不是将整个村子搬空,留下阔气的祠堂引人注目。
随着时间推移,身首分离的面具人伤口处忽然出现蜘蛛网状的细丝,这些细丝原本就存在,只不过早前看不见,得借助符咒之类的东西才能发现痕迹。
应殊然先将魂魄吞噬大半,又不讲道理的来了个“分头行动”,令傀儡本身异常虚弱,这些丝线竭尽全力也很难将身体和头重新绑定,怪不得没受伤的两个面具人也按捺不住,想冲上来解救同伴。
就在这些丝线出现的一瞬间,盛萤的判官笔在上面一按一绞,所有的线都裹缠在了笔杆上,她这是要顺藤摸瓜,将幕后主使者一把给扯出来。
盛萤的思路没错,做法也没错,只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松线,她就能得手,哪怕反应过来也没什么用,陈家村这么多人,人人身上缠线,只要掌握了办法,她跟应殊然完全可以如法炮制,要是逼得对方将所有控制全部放开也行,正好趁机超度亡魂,反正不吃亏。
然而盛萤这一扯,却发现自己的背包动了动,挂在上面的水晶棺材被扯得向上翻,再用点力恐怕钉在上面的钥匙扣都被能掰碎了。
盛萤这才发现傀儡丝是从棺材里面渗出来的,死去的巫罗就是那个藏在背后操纵亡灵的人。
一时之间她与孟扶荞都愣了愣,包围在她们周围的村民也都向盛萤腰侧看过去,水晶棺材通透,能清楚瞧见里面躺着一个人,只是因为角度和大小的原因,看不见此人的五官。
盛萤将绕在判官笔上的丝线一松,水晶棺材重新回归原位,那两个戴面具且没有头的人在片刻之后缓缓停止了挣扎,其中一个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它轻轻叹一口气,随着从天而降的金光轮回去了,另一个虽也清醒但它被应殊然蚕食得不轻,没有了将它束缚于此的力量,它便濒临溃散,还是盛萤“心好”,血砂形成骨与肉让它附着。
“这样吧,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就渡你入轮回,”盛萤诚恳,“我们判官最看不得亡灵受苦。”
第149章
然而处在溃散边缘的人却没有回答盛萤的问题, 它那双透出面具的眼睛由空洞变得深沉,忽然血砂一散,如雨落盘, 在原地彷徨片刻,又回到了判官笔尖。
盛萤:“……”她完全没有想到那濒临溃散的亡魂竟然自己选择脱离了血砂, 并在脱离的一瞬间化作了灰尘和风,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陈家村的人可真是……”孟扶荞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连“偏执”这样的词都显得程度偏轻, 但又不是纯粹的疯魔,相反,它们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豁达,能放下是好的, 放不下也无所谓, 能轮回是好的, 不能轮回也无所谓。
“人总要有原因才会具备这样的信念感吧?”盛萤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是单纯的贪欲……贪欲最底层的逻辑是利己,它们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
岂止不像, 有时候堪称无私。
“还有你啊,陈妮,”盛萤低头, 看向自己牵在手里的小姑娘, “你是怎么死的,为何而死,甚至怨恨对象我都已经知道了, 附卷也完善得差不多, 为什么你却连一点将被超度的迹象都没有, 到底还缺了什么?”
陈妮也眨着眼睛看向盛萤,她可怜巴巴,“我不知道。”
附卷毕竟是附卷,它没有正式档案那么完善,连前面的导语都省略了,所有的东西都是判官摸索着填上去的,正常情况下盛萤现在掌握的线索已经够了,很明显陈妮不是正常情况,小姑娘一脸懵懂,问她也是白问。
盛萤玩笑话般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是希望我超度这里所有人吧?”
这里所有人当然不是陈家村的所有人,甚至远远不到四百零八这个数字,作为判官,只要亡魂不自己趁乱折腾,折腾到灰飞烟灭,要超度它们并不难,她觉得这是玩笑话,纯粹因为陈妮是被迫害者,鬼煞怨气冲天,没自己动手将陈家村里这些亡魂全都吃了解馋,已经很不可思议,若还想判官超度“被告”……姜羽这种偏圣母型的人格都不能理解,盛萤就更不理解了。
陈妮还是那副懵懂表情,“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