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她深吸一口气,“老板,我要开始了,你一定要保佑我。”

话音落下,黄幡上的符咒逐渐开始游动,阴阳镜中也倒映出了盛萤的脸,然而按它摆放的位置,最多只能照到床对面的墙纸。

小玉闭着眼睛正在念一种咒,咒声层叠绵长,忽然房间里充斥一股巨力,这股巨力似乎要将所有陈设全部撕裂,首先是墙纸、床头柜,然后是衣柜、梳妆台……小玉和盛萤也处在这股巨力之中,手脚分向不同的方位拉扯,小玉念咒的声音更快更杂,恍惚中似乎有无数人在跟着念,头顶的吊灯忽闪两下终于炸裂。

房子买的早也装修的早,灯具表面还是最普通的玻璃,碎片四溅,洒在黄幡上,也轻轻划伤了盛萤和小玉的脸。

空气中湿度越来越高,玻璃墙纸与阴阳镜上都沾染一层水汽,有些地方甚至凝成了水珠,任何一丝动静都足以让水珠滑落,小玉结印的指尖有些苍白发皱,衣服都泛起深色,整个人像是被水淹没。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三下,孟扶荞的声音传进来,“小玉,怎么了?”

盛萤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呼吸声浅而急促,有些漂浮在水中的窒息感,魂魄与躯体还有一部分没有完全融合,胸口传来的疼痛令她微微蜷缩起身躯,盛萤还没有什么力气,手指尖都是酥软的,“小……玉……”盛萤颤声道,“别让她进来。”

“你别进来!”小玉说完这一句后又噘着嘴压低声音,“老板,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就这么一次机会,如果魂魄留不下来就会散,你想投胎都不行。”

盛萤低低地笑起来,“我知道。”她胸口的钝痛更加剧烈,黄幡在掌心中被揪皱,额头上盖着的毛巾也歪向一边,魂魄实在不安分,直到盛萤轻轻在胸口描绘了一个图形,空气中的水润感逐渐抽离,终于恢复了冬天该有的严寒与干燥。

“但有些事终究强求不得。”盛萤又笑,她半张脸都埋在黄幡当中,“你已经为我续过一次命,续不了第二次也很正常。”

“不行!”小玉不服气,“我就是要强求。”

湿气卷土而来,重新淹没整个卧室,盛萤绘在胸口的符文被打破,那张符文治标不治本,还会加快魂魄的消散,如果盛萤有急需要做且不得不做的事,这张符是首选,但小玉要谋长远,她绝不允许盛萤死在自己面前。

天空忽然之间打了一声响雷,隆冬腊月下雪天的响雷惊动了所有人,不一会儿就听到小区楼底下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刚刚地震过,震源很广,市中心虽然没有受过太大影响,但也颠碎了几块玻璃,公司看情况放假,但学校基本都停了课,所以白天小区里的人也不少。盛萤分了一会儿心,随后才道,“向地借力不行,试试向天借力。”

小玉瞬间领会,她手上的花样翻转了一个方向,要救盛萤就要驱动卧室里这个法阵,而此法阵是经由地宫法阵的演化,非毁灭而是重生,既然是脱胎演化,原理便极为相似,要驱动法阵,也需要借用水脉,然而地底这条水脉久经波折,先遇旱魃,又被地宫吸纳,其后判官与十巫遗阵再度截断水源流转……整个地气都受到了影响,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而这段时间里整个城市、省份甚至区域都会四季失调。

小玉竭力想引水脉,老半天这阵法都只是个空壳子,一半灵气充盈,一半纹丝不动,简直要将身处其中的人撕成两半,直到盛萤此时开口。

水汽本来就是流动的,地脉受损开始抠搜那就向天借,前几天小玉看过天气预报,这场雪覆盖范围极广且要连下好几天,各处都收到了暴雪橙色预警,甚至可能酿成雪灾,水脉被动用,水汽减少令这场灾祸解除,但雪仍旧没有停,小玉要借直接涸泽而渔,将所有天上的水汽都集中到了一起,外面刚打完雷就骤然放晴,阳光甚至透过窗帘让昏暗室内稍微有了一点生机。

卧室内的法阵终于被填满,最后集中在阴阳镜上成为一个小光点,盛萤死死咬着下唇,嘴角瞬间溢出了鲜血,那是一种比扒皮抽筋还要痛苦的感觉,像在封闭的火炉中炙烤,不仅仅是躯体,连同魂魄一并受罪。

盛萤当然知道这种疼痛是惩戒的一部分,她虽未死也不算活,而死人……就算十巫在世齐聚当场,也没有办法令死人复生,这是轮回之中的铁律,谁也无法违抗,而盛萤这种状况同样是逆天行事,小玉是她的共犯,两个人都要受天罚。

第111章

本来天谴就是把好好的人往死里摁, 更何况这种程度的天谴远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承担的来,迟早会如弓弦崩到极限,继而臂折弦断。

盛萤的魂魄已经在和躯体完全融合, 手上的动作也比原先要精准,她撑着骨肉剧痛, 蘸着血又在胸口绘出一个图案,小玉都快被压断的脊梁骨骤然一松, 瞬间轻快了许多。

这些压力源自天谴, 从小玉的角度又看不太清盛萤的动作, 她瞬间有些紧张,“老板,你干什么了?这种程度的天谴可不能一个人扛!”

盛萤轻笑道,“我会一个人扛吗?”

小玉:“……”她刚刚有些恍惚, 无意间将盛萤当成了谢鸢, 谢鸢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这种时候为了不拖累小玉, 肯定会将天谴都引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而盛萤……她的行事手段则完全相反。

“我不久前才救了章禾区数十数百万人,此刻正是牵连最深的时候, 彼此都参与一下天谴不算过分吧。”

百万人共担一份天谴,这份天谴完全可以被稀释成一整天的腰酸背痛,何况主谋者始终要承担大头, 分担出去的部分可能都撑不住一整天的腰酸背痛, 最多也就是早上起床不对劲一会儿。

随着空气越来越干燥,盛萤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她断断续续陷入昏迷, 魂魄与躯体的融合意味着双方遭受的损伤都会集中在一起, 盛萤本来就是短命鬼, 医院续了一次,小玉续了两次,到现在还活着全是人力强求,平常一点小的磕碰盛萤都能青紫很久,小玉常想着买个玻璃罩,将她放进去,以后只给看不给摸。

房中阵法在最后淌过金红光芒,光芒炽烈,却如岩浆,在爆发出来的时刻就慢慢凝结,颜色变得昏暗,成为一滩灰烬这些阵法符咒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就此死去了。

小玉从半空中缓缓沉落下来,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随后全身皮肤随着每一丝纹路炸裂,幸好都是些刚入皮的小伤,血都出的不多,否则整个房间肯定很难打扫,血腥味还容易传出去,惊扰到楼上楼下的邻居。

至于自己现在这副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的尊容会不会吓到门外的人,小玉一点都不关心,她已经累得半死,浑浑噩噩只想找个地方躺着睡一觉,天塌下来请盛萤自己去处理,她要开始摆烂了。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小玉顶着一张筋疲力竭的脸,谁也不想搭理,她径直走到次卧然后转身将门一关,只在整个房间中留下一团沉默。

孟扶荞就站在卧室前,她眼睁睁看着小玉开门出来又关门,全身散发的颓气简直三尺之内生人勿进,小姑娘还受过伤,路过孟扶荞时微风掀起了血腥味,不过她一身千刀万剐的伤口已经在离开主卧时痊愈,孟扶荞没管小玉,她探头向房内看了一眼,微弱的光芒透过窗帘缝落在盛萤眉目中,显得她像溅在玻璃上的雨花。

孟扶荞静静看了一会儿,屋里的人还没有醒,但身上的黄幡已经掀走了,重新盖了一条薄被子,判官们都靠符咒调节体温,被褥和取暖设备只是锦上添花,即便盛萤现在身体情况很差,盖一条薄被子也不会被冻死,只是床褥没有清扫,也没有晒过太阳,隐隐有一股霉味。

盛萤在昏睡中也不安稳,魂灵与躯体融合时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散,她蜷缩着,眼睫微微颤动,就像是被噩梦魇住,烧也没有退,病恹恹的,孟扶荞走近了几步,探了一下盛萤的鼻息,人还活着,就是活得不太好。

“小玉真不负责任。”孟扶荞手指一挑,锁链拎起毛巾一角去卫生间重新沾了冷水拧干,敷在盛萤的额头上,连带着盛萤本人也被孟扶荞强行从侧躺掰成了仰卧。盛萤肩膀被按住,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她伸手,指腹轻轻划过孟扶荞的眼下,随后一垂,又睡了过去。

发烧之人的体温总是略高,而血尸的体温又略低,好久孟扶荞都觉得自己眼下有如火烧,她怔怔看着昏睡过去的盛萤,忽然之间又如梦初醒,从床上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直退到阴影之中。

孟扶荞眼睛的边缘泛起血红色,半晌才消退下去,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盛萤的魂魄在诱惑她,泛着香甜美味的气息,蛊惑孟扶荞伸手,轻轻掐住盛萤的脖子,盛萤有些怕痒,就算是冬天也不爱穿高领毛衣,脖子总是赤/裸在外,一只手就够了,只要按上去,稍稍施力,以她此时的状态肯定无法反抗。

孟扶荞想得到盛萤,完整的,一丝不漏的得到盛萤。

她在黑暗中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随后取出符纸包中的那双眼睛,那双属于辛夷的眼睛。

魂魄还在眼睛中,溃散得并不严重,头上长角的小蛇像是感受到了故人气息,从客厅里一路游了过来,它之前一直趴在沙发扶手上蹭取暖器,尾巴尖垂下去要不是姜羽捞得快,差点就被烤焦了,到现在鳞片上还有一团黑。

它抬起上半身,冲着孟扶荞“嘶嘶嘶”,干一些恐吓且仅限于恐吓的无聊行为。

孟扶荞看了地上的蛇一眼,“我现在要把辛夷的魂魄取出来,在轮回之前,它会有两个小时,你要是愿意,可以带它出去看看。”

虽然这几千年相处并不是很和谐,辛夷觉得巨蛇像木头,半天戳不出一点声响,巨蛇又觉得辛夷太闹腾,没事做就睡觉嘛,上蹿下跳的干什么,但到底千年时光相依为命,现在故人要走了,巨蛇还是想送它一程。

孟扶荞屈指一弹,血淋淋的眼睛上就有道符咒破开,辛夷的魂魄在半空中向孟扶荞揖礼,“可惜灯芯没有等得到我。”随后这缕魂魄便附在了雪人身上,被小蛇圈在了怀中。

并不用担心它们两这么出去会被发现,吓到同小区的人,那巨蛇只是在孟扶荞面前色厉内荏,它毕竟是个头上长角的,能干的事多着呢,孟扶荞被屡次“恐吓”还没有杀它,就是冲它这一点利用价值。

魂魄没有了躯体就是死灵,辛夷已死,孟扶荞的判官又要更新迭代,而眼前就有一个极好的选择。

孟扶荞承认自己有些期待,甚至期待胸口即将烙印上的疼痛,若是在遇到盛萤之前,孟扶荞会觉得辛夷是个不错的判官,至少它对血尸的畏惧不会让它做出一些讨人厌的极端行为,但很可惜,先来后到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