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万籁俱寂。许君赫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很多年后纪云蘅回?想起那个夜晚,仍觉得那是她所走过的最恐惧的一段山路。
她扶不起,也背不动重伤的许君赫,于是在奔跑的路上曾懊悔过为什么来的是她不是旁人,若是程渝,薛久,甚至邵生,或许都能很快地将?许君赫带去安全的地方。
她找不到?,也看不见前路是否有人烟,那条忽明忽暗的山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不管她怎么奔跑,都无法在视野中看见屋宅,寻找到?能够救许君赫的曙光。
她害怕自己?不够快,也害怕许君赫撑不住,在她去找人救援的路上没了生息,更?害怕就算是找到?了住户,也没人愿意帮她。
纪云蘅怕那些难以预料的未知,也怕脑中不断翻滚着的,各种不祥的设想,但她仍没有一刻慢下自己?的脚步,不断突破着体力的极限,想快一点,更?快一点。
她知道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也知道自己?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在山崖底下找到?许君赫的人就是她,此刻能够救许君赫的也只?有她,那么她必定会拼尽全力,让许君赫得救。
时至深夜,半山腰上的一家住户点起了灯,成为漆黑山林里的一抹亮。
居住在此处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女子睡前喝多了水,醒来起夜,惊动了丈夫,于是就喊着丈夫起来点亮了檐下的灯。
女子方便?完出?来,打着哈欠正打算回?房时,突然一阵儿剧烈的拍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她吓了一跳,只?听门外?传来哭声叫喊,“有没有人啊!”
女子吓得赶忙将?自己?的丈夫喊醒,二人披衣出?来,将?门闩打开,却见门外?是一个面容相当漂亮的姑娘。她披着宽大的黑色外?袍,露出?的浅色衣袖和脖颈处都沾满了血色,额前的发丝凌乱,大声哭喊着:“求求你们,帮帮我”
第 97 章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 但纪云蘅仍然对母亲逝世那晚的所有细节记得清晰。
她站在床头看着母亲轻轻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尽管还美丽, 却灰败不堪。纪云蘅紧紧握着?她的手, 知道她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
裴韵明用很?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哼着?歌谣,是在纪云蘅还小?的时候,裴韵明用来哄她睡觉的曲子。
她说这是从她娘那里学到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曾经裴韵明在这首曲子里获得数个安眠的夜晚, 后来也给纪云蘅哼唱过无数遍, 到?最后她知道自己要死时,这一次她为自己而唱,想在此生最后一次入睡时重获安宁。
纪云蘅看?着?裴韵明闭着?眼睛, 听着?她慢慢停了呼吸。分明窗外寒风尖锐地咆哮,大?雪纷飞, 接年的爆竹此起彼伏, 但纪云蘅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置身?在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好像从此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那以后, 纪云蘅就知道了人在死之前,会是什么模样。
此刻她看?着?许君赫, 又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浑身?麻木,手脚冰凉, 思绪全?盘崩溃,无法?思考, 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想看?见许君赫死。
此刻许君赫正躺在床榻上, 双眼紧闭,面容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年轻的男人将他的上衣剪开, 那些衣裳的碎片都吸满了血,变得沉甸甸的,扔在地上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墨绿色的衣裳将血色掩埋,也只有在点了灯的屋里时,纪云蘅才发现许君赫流了非常多的血,几?乎将白净的身?躯给覆满。
肩头的伤口极其狰狞,那支箭被?许君赫暴力拔下,留下了一个血窟窿。但出血最多的还是腹部的伤口,也不知捅了多深,衣裳揭开时那里被?血给糊满,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着?新的血液。
纪云蘅的眼睛被?这刺目的红占据,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压不住身?体的本能,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流不尽似的。
“姑娘。”年轻的妇人见她怕得厉害,便动身?来到?她身?边,轻声道:“还是出去?等?吧,我家相公平日里也会进?山打猎,时常会受点伤,所以处理伤口很?娴熟,你不必担心。”
纪云蘅神思恍惚,耳朵很?难听进?去?话,只听了个大?意,摇头说:“我想在这里。”
这是一对善良的夫妻,方才见到?纪云蘅前来求救时,他们二话不说就穿好了衣裳,牵出家中的牛车让纪云蘅带路。等?赶到?的时候许君赫歪在树上,脑袋了无生气地垂着?,像是死了一样。纪云蘅吓了个半死,半摔着?下了马车扑到?他身?边。
男人飞快上前一瞧,便道他这是暂时昏迷过去?了,还有气息。事?不宜迟,夫妻俩合力将许君赫抬上板车,回到?家中后男子就立即拿了伤药出来给许君赫医治。那女子见纪云蘅吓得像是失了魂一般,便劝她去?另一个房中喝点热茶压压惊,但她执意要过来。
房中安静下来,男子的确是经常处理伤口,手法?极为娴熟地为许君赫清洗血迹,止血,上药,包扎。等?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天明。
男子的双手全?是许君赫的血,离了床榻往外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长叹一口气。
纪云蘅赶忙追过去?,焦急地问道:“这位大?哥,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伤势很?重。”男子一边洗手一边说,“万幸的是他好像自己对伤口做过简单处理,否则早就把身?上的血放光了,现在我给他上了药,就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日了,倘若熬过去?就死不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道:“我去?请村里的老郎中抓些内服的药,倘若伤口发炎,事?情也难办。”
纪云蘅听得心惊胆战,没有得到?许君赫已经脱离危险的说法?,她心中的害怕始终无法?消弭。她朝年轻的夫妇郑重道谢,又在浑浑噩噩的思绪中挑出一丝清明,往前追上那男子道:“大?哥,能否帮个t?忙,你去?抓药的时候就说是你被?利器所伤,不要向别人透露我们在此的消息。”
男子与妻子对视了一眼,没应声,似乎在心中掂量两人的身?份。
纪云蘅与许君赫衣着?华贵,显然不是这山脚一带几?个村落中的人,再加上她是半夜而至,另一个又受了重伤,谁知道是什么来头。
她往袖子里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便将头上的玉簪给拔了下来,塞到?女子的手中,“好姐姐,这个我就暂时抵押在你这里,日后等?他伤势好了再赎回,届时一定会重谢你们的。”
纪云蘅也没解释那么多,倘若他们愿意隐瞒,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愿意,等?许君赫醒来之后,纪云蘅就带着?他去?别的地方,总归也不能为难人家。
女子推了推她的手,笑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收了这些恩惠可?不就抵了功德了?姑娘你不必担心,药我去?抓就是了,且先让你兄长治好了伤再说。”
纪云蘅未绾妇人发髻,是未出阁的模样,妇人怕将许君赫说是她的情郎毁她清誉,便将两人的关系说为兄妹。
纪云蘅对此也并没有多说,只感激地道了几?句谢,转头又回了房中。
屋中只点着?一盏烛灯,散发出的光芒相当微弱,将许君赫的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暖色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似乎给毫无血色的脸添了几?分颜色。
伤口被?处理过后,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他的神色慢慢趋于平静,不再像方才那样时时处于痛苦之中。安静下来后,他像是睡过去?了。
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衣衫被?剪得稀碎,雪白的里衣直接被?染成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纪云蘅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边上,扒着?床沿蹲下来,凑近之后看?见他的胸膛在微微地起伏着?,心里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安心了。
至少许君赫还在呼吸。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吉人自有天相,纪云蘅认真地想,虽说这一晚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最幸运的是良学已经获救,伤口也上了药,应该很?快能好起来的。
她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眼睛认真地盯着?许君赫看?。
从前好像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许君赫入睡的模样,虽说平日里的他总是毫不收敛外放的情绪,眉眼间不经意带着?的倨傲像是不会被?任何东西击败一样,总是忍不住让人依赖和信任。但到?了此刻,他虚弱地躺在这里时,俊美的脸又平添几?分脆弱和乖顺,依稀让人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人。
纪云蘅伸手过去?,在他侧脸的血迹上蹭了蹭,发现已经干在上面,在白净的肤色上显得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