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纪云蘅亲眼看着苏漪站在涟漪楼的大堂里,用酒坛把一个喝醉闹事的男人的头砸得鲜血淋漓之后,苏漪就成了纪云蘅最敬佩的人。
一品阁的这位老板也不知是什么事又没斗苏漪,正憋着一肚子气,正巧见着了纪云蘅从门口经过,给喊住阴阳了两句。
“苏老板今日忙着呢,才没空搭理你,你还是别去打扰,挡了她的财路。”
纪云蘅点了下头,显然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再没回话,抬步走了。
临近正午,炎热的暑气蒸腾,纪云蘅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汗,白净的面容上只泛着微红,神色从容。
那王老板纯心挤兑,看着纪云蘅的背影气道:“瞧这呆傻的样子,还不知礼节,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当真以为那涟漪楼是什么好地方?有你哭着出来的时候。”
说罢又看了眼斜对面那金闪闪的涟漪楼招牌,满眼妒恨,甩袖回了自家酒楼中。
苏漪今年三十二了,尚未嫁人,整日都泡在涟漪楼里忙活。涟漪楼生意红火,她赚了很多钱却还是一年到头不肯停歇,总说是在给纪云蘅攒嫁妆。
她与纪云蘅的母亲关系极亲近,纪云蘅的乳名,还是她给取的。
那年纪云蘅的母亲病逝,涟漪楼挂满白布,哀曲连响半个月,自那以后,苏漪就成了纪云蘅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虽性子刚硬,但因无法将纪云蘅从纪家接出而心怀愧疚,见不得纪云蘅吃苦,有时单是看见纪云蘅穿着一件洗得泛旧的衣裳都会红眼眶,所以每回见苏漪,纪云蘅总要将自己拾掇一番。
今日来找苏漪,主要是想让她拿t?一拿主意,纪云蘅不知如何挑选夫婿,更不知如何回应王惠。
涟漪楼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堂内满座,喧哗声不绝于耳,伙计们端着酒菜在其中穿行,闹中有序。
纪云蘅提着裙摆上了台阶,被守在门边的伙计瞧见了,笑着迎上来,“云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纪云蘅的视线在大堂扫了个来回,然后望着伙计道:“苏姨母在哪里?”
“在后院忙活呢。”伙计走在侧面,伸长了手臂给她开道,送了一段路后往后院一指,“后厨那边。”
她躲避着忙碌的伙计,来到后厨之处,果然看见苏漪手里拿着单子,正大声地与厨子们确认菜肴。
她一身火红的衣裳,袖子高挽,长发绾着半扇髻,两个耳垂戴着青绿宝石的耳坠,嗓门嘹亮,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声。
纪云蘅刚走过去,她余光就看见了,当即停了话转头看来,见真是纪云蘅,她皱着的眉头猛地舒展,眉眼跃上喜色,几个快步迎去,“佑佑怎么今日来了?”
饶是纪云蘅迟钝,却也听出了端倪,反问道:“姨母,我今日来得不巧吗?”
“那倒不是,你不论何时来,涟漪楼都欢迎。”苏漪抬手,在她额前抚摸了一下,没摸到汗,又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而后道:“今日涟漪楼要接待贵客,眼下我恐怕没时间照顾你,你去我常休息的厢房里等一等,渴了饿了喊人就是,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
纪云蘅也没想到今日的涟漪楼这样忙,自觉不给苏漪添麻烦,于是点头应了,去苏漪平日在楼中歇息的房中等候。
只是正赶上吃午饭的时间,涟漪楼招了那么多伙计在今日竟是有些不够用,纪云蘅坐在房中总听见外面喊人,隐约有几句争执。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闲着也无事,于是出房去了后厨帮忙。
涟漪楼的后厨与别的酒楼不一样,大多都是女厨子,纪云蘅每次来,也会在后厨打下手,帮忙洗菜择菜做一些小活,所以厨子们都熟悉她。
与厨子们招呼几声过后,她很快就抱了一盆新鲜的青笋打了水,找了个宽敞的角落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清洗。
到了午时,涟漪楼的门口忽然站了许多人,一些是楼里的伙计,一些则是高大威猛的侍卫,分别在左右两边立着,当间则站着一群华贵锦衣的男子。
打头那男子二十余岁,一身银丝彩绣靛蓝长袍,头戴玉冠,气度非凡。苏漪摇着扇子晃过来,唤道:“周大人,这炎热天气,为何站在门口?”
男子转脸过来,是一张清俊的脸,此人正是泠州刺史周文皓的嫡子,周峙。
他客气道:“我请的贵客将至,我出来迎两步,烦请苏老板让楼里的人都注意点,别冲撞了殿下。”
“哎哟,谢周大人提醒,我这就吩咐去。”苏漪赶忙招呼楼里的伙计,让人机灵点。
没多久,路中间宽敞的车道就行驶来一辆招摇富贵的马车,缓缓停在涟漪楼的门口。
周峙立即抬步走出去,身后的其他公子哥也跟上,带动了一群人,架势不小。
殷琅着绯色衣袍,面容昳丽,笑眯眯地开了车门,摆了个请的姿势。
就见一身月白织金长衫的许君赫撩帘而出,墨发披身,金冠熠熠,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起,便是吸引所有目光的存在。
只是他眉眼敛着,俊美的脸上瞧不出半点笑意,无端令人心悸。
周峙带着一群公子哥来了跟前,拱手相迎,“臣周峙,拜见太孙殿下。”
许君赫稍抬手,算作免礼,似乎是被毒辣的太阳烤得没精神,懒洋洋道:“先进去说吧。”
周峙连声道是,赶忙引着许君赫往里走,前前后后站满了人,就这样簇拥着进了涟漪楼。
这便是苏漪今日要招待的贵客,周峙将这场接风宴办在了涟漪楼里,所以她从一大早就开始核对今日招待的事宜和要上的菜肴以及各位少爷们的忌口和喜好。只是没想到许君赫比计划中的晚来了半个时辰,前面安排的那些歌姬舞曲只能先全部略过,要尽快上菜才行。
这厢后厨里忙得不可开交,纪云蘅洗完了青笋就择韭菜,坐在小板凳上也没闲着。
那厢在二楼的雅间里,气氛尴尬,周峙几次想要热情地攀谈,都被许君赫不咸不淡地敷衍,一时间健谈的周峙竟没能将话题给聊起来,于是屡次求助地看向站在许君赫身后的殷琅。
殷琅悄悄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心里也很是无奈。
许君赫今日脾气尤其坏,一早醒来脸就黑得像是烧焦的锅底,将贺尧传进寝宫问话。
其后便是独自一人坐在寝宫里,不准任何人出现在他面前。殷琅侍奉这小霸王多年,知道许君赫心情差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说些谄媚话,做些殷勤事就能讨好的,短时间内只能少说少做,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偏生他今日还要来赴宴。
周峙精心准备了一批从游阳请来的舞姬,本打算以此来讨好许君赫,所以雅间特地让苏漪提前装扮过。妃色的纱帐挂着,房中也燃了甜腻的香,房中四个角落都放置了大块的冰降温,保持屋内清凉,古琴琵琶等乐器也都一早准备好,却不想许君赫来得太晚,直接踩着午饭的时辰来,这些精心准备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饶是如此,也没有谁敢指摘他一句不是。
许君赫坐在主位,斜倚在座椅上,姿态随意得不像是赴宴,气场散得很开,压得周峙频频语塞,急出了一头汗,生怕招待不周,而其他公子哥更是没人敢随意开口。
“开窗,散散这屋里的味儿。”许君赫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