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游记,游的多是名山大川,女儿提及的则是南巡路上经过的山水,其中不乏名山,更多的则是名不见经传却与当地百姓息息相关的普通山河。

几位翰林院的大学士最先颔首,他们都是做学问的清流,小公主的游记独树一帜意义非凡,确实值得印书流传,当然,如果小公主写得狗屁不通,他们也将极力反对,否则后人不但会骂兴武帝与小公主没有自知之明,更会骂他们畏惧皇权不敢劝谏。

至于女子能不能出书,其实各朝都有一些才女凭借真才实学得以扬名,只要小公主有才,她著书远比入朝为官更容易被天下学子所接受。

手握大权的重臣们这边,六位尚书都先看向两位丞相,这也是一种官场上的礼数了。

严锡正有苦难言。

小公主的游记写得好,皇上要刊印的理由也无懈可击,单从游记本身,他不该反对也反对不了。

面对兴武帝含笑等待他开口的视线,严锡正公允地认可了此事。

他都同意了,戴纶、杨执敏等人更不会败皇上的兴,毕竟确实没有道理反对啊。

兴武帝还是很谦虚的,让几位大学士带走小女儿的手稿,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官员们告退时,兴武帝留下了严锡正。

“来,陪朕下几盘。”兴武帝移步坐到摆了棋盘的罗汉床这边,招呼严锡正道。

严锡正先行礼再落座。

兴武帝瞅瞅左相头上似乎没太大变化的白发,笑道:“左相还是比朕省心啊,瞧瞧,过了个年,朕的白发都快超过左相了。”

虽然两人只差了八岁,但兴武帝常年练武,比一坐一整天不怎么动弹的丞相看起来要显得年轻多了,直到今年,兴武帝的老相反而超过了严锡正。

这话让严锡正心疼又心酸,兴武帝是他真心辅佐的明主,当年若非赏识兴武帝的才干,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兴武帝为贵妾。

他惭愧道:“皇上心怀万民劳神费力,老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是老臣无能,让皇上受累了。”

兴武帝摆摆手:“少说这些客套话,没有左相辅佐,朕可能早累入土了。”

严锡正:“……”

他听得难受,兴武帝反倒自有乐趣,笑了笑,提起去年监国九个月的太子:“朕老了,有的事不愿意想也得想,跟别人不好开口,与左相就不绕弯子了,您老说说,弘儿真能担负起朕交给他的大任吗?”

早两年严锡正都敢中气十足地替太子做保证,可亲眼看着太子被一桩桩国事吓到引发头疾的软弱病态,严锡正的腰杆都挺不直了,半晌才道:“三位殿下,臣还是最看好太子。”

太子只是软弱没有魄力,却能明辨是非,只要身边都是贤臣,太子就能做好守成之君。

敬王秦炳是他的亲外孙,但这外孙又莽又无谋算,既有冲动坏事的缺点,也有盲目自信不听劝谏的君王大忌,贤臣再贤,也怕君王捂住耳朵一意孤行。

咸王秦仁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装着天下,真坐上龙椅的话,秦仁一定会把所有国事都推给大臣,哪个大臣说得有道理秦仁就听谁的,但大臣们都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真吵起来,秦仁只会左右劝和,等他彻底做出决断,国事早耽误了。

把大齐江山比作一艘船的话,太子只是畏惧风雨但还会兢兢业业地往前划。敬王不怕风雨,但他敢直接把船往暴风雨的方向开。咸王呢,他会躺在船上睡觉,直接把船交给臣子,臣子们吵起来他再劝架,劝着劝着说不定就把船弄翻了。

兴武帝赞同严锡正对老二、老三的点评,太子这边他却认为老丞相还是心软了,没有指出太子最大的问题:“只是臣子谏言,朕相信太子能明辨是非,可一旦涉及到皇亲,涉及到他的兄弟姐妹叔伯挚友,凡是能以私情挟制他的人,太子都会犯糊涂,将私情置于国事之上。”

就像亲姐往官场里塞人,太子明知不对还是帮了,就像王叔要马,太子也是为难一会儿就应了。

包括严锡正这样的开国功臣,如果他想要争权夺势,逼迫太子都比逼迫他的亲外孙敬王更容易。

严锡正沉默了。

他看到了这一点,可那毕竟是太子,兴武帝可以不留情面地批评自己的儿子,他说得太狠,皇上怀疑他有心扶植亲外孙怎么办?

君臣二人默默下了一会儿棋,最终还是由严锡正问了出来:“三位殿下,皇上都有不满意的地方,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应对?”

兴武帝左手抱着瓷制的棋罐,右手捏出一颗黑子放下,笑道:“朕还以为左相已经猜到了。”

严锡正心头一跳,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帝王:“皇上想提拔庆阳公主为太子辅政?”

小公主的游记一旦发至天下各州,得到的便是一世可用的贤名与流传千古的美名,如此,只要皇上再给小公主辅政摄政的名衔,便是太子登基,小公主的尊贵权势也在雍王、大公主、敬王、咸王之上,太子压不住的皇亲,小公主可以替他去压。

兴武帝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严锡正的态度他已经试探出来了,他的,就让老丞相继续猜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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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虽然我加不动更了(双更之外的加更),但还是想替小公主求点营养液呀[小丑]

第115章 · 115

小公主两度整理又润色过的游记手稿,且有解玉、帝王两位读书人先后审读为其把关,几位翰林院大学士拿到手里后自然挑不出别字、错字等问题,而小公主的行文已属一流,他们再擅自改动的话反而损了小公主独有的才气。

所以,确认如误,大学士们将这份游记手稿抄录一份再与小公主的真迹同时交给了兴武帝。

兴武帝留下女儿的手稿等着还给女儿,再派人将国子监祭酒以及国子监专管刻印典籍的书库官叫到了御书房。

这两位官员平时被皇上召见的次数都不多,收到口谕不免都有些紧张与激动,紧张是因为不知道皇上的用意,激动是可能有了表现的机会。

人来了,兴武帝拿出翰林院抄写的那份手稿,提出他的要求:“朕要麟儿的这套游记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你们说,该如何做。”

祭酒大人也六十多岁了,是个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清流文臣,引经据典、教书育人他都擅长,卖书……

国子监虽然管着刻书的差事,可国子监刻书以经史子集为主,这种书刻出来是为了给各地官坊、私坊提供正确无误的复刻版本,免得天下学子们读错书,至于国子监的书送到书坊能给朝廷赚多少银子,朝廷没给他们定具体的目标,国子监一群读书人,自然也不会将心思放在刻书的进项上,甚至因为国子监的书刻印出来是给皇帝、文武官员以及地方官坊看的,每一本的纸墨用料、排版精美都是上乘,造价高卖价就跟着高,高到有时候官员们都嫌贵,普通文人百姓宁可去民间私坊买质地差的,也不想买国子监的出书。

老祭酒一下子被兴武帝问愣了,真是的,他还以为皇上要问监生们的学问、有没有可用之材之类的,对如何卖书完全没准备啊。

书库官到底直接领着刻书、卖书乃至核算成本、定价等差事,见祭酒大人被皇上问傻了,皇上犀利的视线又投向了他,书库官顿时顾不得照顾上封的体面了,略加思索片刻,答道:“这套游记以皇上南巡为名,又是公主所著,微臣断定此书一旦出现在官坊,定会引起臣民买书的热潮,皇上根本不用担心游记在民间传阅的速度,而是要考虑国子监的刻印速度能否满足臣民们的需求,以及该给这套游记定什么样的价位,太贵普通百姓可能承担不起,低了又委屈了公主。”

孔圣人名气够大吧,但普通百姓对读孔圣人没兴趣是,反倒是听说本朝公主写了一本本朝皇帝南巡的事,认不认字的百姓都会好奇书里讲了什么。

兴武帝会打仗会治国,卖书的门道涉猎却有限,一下子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