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这时从外进来,递上两封信匣:“京中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要您亲启。”
裴钰立马来了精神,先打开其中一个,拆信便看。
一眼下去,他竟暴喝一声,一拳将手边酒坛砸个粉碎。
周围人皆被吓到,阿吉不知信上所为何物,下意识慌张道:“主子……”
裴钰目眦欲裂,仔细回望信上那句“璇玑府遇袭,死伤过半,武长史性命垂危,吾亦难保其身,望二郎看到此信,速速归京。”落款陈知危。
死伤过半,性命垂危。
裴钰满脑嗡鸣欲裂,恨不得毁天灭地撕碎这世道,心中大骂裴韶这混账,很快打开第二个信匣,胡乱将信一撕,展开便看。
这回的更为简短,只一句:“事已至此,弃车保帅,留。”
落款张明礼。
要他留下把西南的差事办好。
长久的顿默,无人敢吱声。
陆羽结结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京中出大事了?那殿下你看,咱们还等么?”
裴钰一抬眼皮,眼中血丝密布,真成了骇人的赤瞳,像吃人的兽。
他冷嗤一声,沉声笑道:“等,怎么不等。”
一反作风不玩阳的玩阴的,打碎他牙还要他把牙咽下去,看来这是想彻底和他撕破脸。好啊,撕就撕,他裴韶都能跟他等那么久就为在此时扼他咽喉,那他急匆匆跑回去又能更改什么,不如在这等,收集新的爪牙。
等到归京,他大哥再想玩,那他就陪他,玩到底。
37 ? 梅花 ◇
◎是个重情的孩子◎
盛京城外十里, 车辋声在官道上停下。
陈知危收了布鞭,转头对车厢中道:“阿武,便送到这吧, 路远了不好回去。”
季氏眼含泪花, 握着武芙蓉的手不愿松,对外喊道:“急什么, 这才到哪,淮南天高路远, 再想见便不知到几时了, 你还不容我们两个好好说?????句话么?”
陈知危带了好商量的口吻:“你自己出来看上一眼, 太阳都要西沉了,且不说回去晚了易吹凉风,天子脚下都能出那等大乱, 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放心在南来北往的道上趁夜行走?”
季氏一听,觉得是那么回事,含着泪又跟武芙蓉叮嘱了些话, 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武芙蓉趁着不注意, 将袖中装有大把银票的锦囊留了下来,就在两个熟睡的孩子中间。
她下了马车,同下马送她的陈知危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三哥, 保重。”
陈知危百感交集, 半天也只憋出句:“阿武保重。”
经此一别, 再见怕真要隔上多年, 谁知道今日是否会是最后一面。
眼见武芙蓉要转身, 陈知危却又突然唤道:“且慢。”
武芙蓉不免停下脚步, 回过身又看他,挂上些狐疑的笑。
陈知危多走两步离她近了些,眉头皱着,终是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阿武,我同你说句发入肺腑的话。你这一生不该就此蹉跎,去他的良主明君,趁着晋王还没有回来,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都道成者王败者寇,可无论最终如何,落到我们身上的又岂非不是飞鸟尽良弓藏六个字。我在心下算过,淮南路远,但气候温暖,于我一家老小而言不算是个磋磨之地,可我们一走,你啊,你该怎么办。”
武芙蓉安静了神色,她感觉,她好像经常听到“怎么办”。
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听到妈妈说她以后该怎么办,被裴钰强迫的那个夜里,白婶哭着说她该怎么办,现在交好的兄长要走了,担心的还是她该怎么办。
武芙蓉突然间感到些许费解,在这些人眼中,她的处境真的有那么差么?
她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不走,三哥。”她微笑道,“我再一走,璇玑府就空了,就没人能帮得了二郎了。”
陈知危哀呼一声,看她的眼神中全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意与心疼,终是无话可说,唯叮嘱一句:“以后我们要常书信联络,你的伤势如何,你要经常告诉我与你三嫂,伤到骨头是要注意一辈子的,唉,我越说我越是不放心。”
武芙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走吧三哥,天色要暗了,我也该回去了。”
陈知危这才抹泪正式告别。
看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车马,武芙蓉未置一词,绿意有些担忧,不放心道:“淮南是什么样的?奴婢都没有去过,是好还是坏呢,如果境况很差又该怎样?陈先生当日背了奴婢那一下,奴婢感恩他一辈子,好人不该过得不好的。”
武芙蓉眼神悠远,喃喃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越是艰苦,越能体现身边有亲人陪伴,是件何其难得可贵的事情,他们一家,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怔了怔,忽然笑道:“说到梅花,有点想看梅花了,可惜寒冬未至,想看也看不成。”
绿意眼一亮:“这还不简单!咱们这就回去,奴婢给你用胭脂红的薄纸剪上几朵,乍一看比真的还好看呢!”
武芙蓉煞有其事地惊讶起来,捧场道:“嚯,此话当真?”
绿意一拍胸脯:“比珍珠还真!”
武芙蓉兴致上来了:“那恰好,我也有点做梅花的手艺,咱们俩等会儿比上一比,看是你的真,还是我的真。”
绿意激动起来了,拉着武芙蓉就去上马车回府。
回到宅子里,都还没到比的环节,绿意仅是看着武芙蓉做“梅花”的过程,就疼得龇牙咧嘴,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女郎,这真的不疼啊?”绿意竖着汗毛道,“您可没告诉我这要将手指伸到滚热的蜡油里面,要是这样,那奴婢说什么也不敢跟您比啊,太狠了。”
武芙蓉面色却轻松,继续将白皙的手指浸入到鲜红蜡油中,从容道:“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再说我沾到手上以后马上便要浸入凉水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要不要试试?”
绿意头摇的像拨浪鼓,连连道:“不试不试,这可比在厨房干粗活吓人多了,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