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哑然失笑,朝他招了招手,嘴里说了些抱歉的话,语气很是温和。
小男孩上一刻还生着气,这会儿听了两句好话,便又哒哒跑过去,钻到爹娘中间,把他们的手分开,自己一手握一只,攥结实了吊秋千玩儿。
如此其乐融融的场面,普通人看了定要心生艳羡,但把守在朱雀门下的金吾卫可不会。
为首的金吾卫一眼看到那朝朱雀门信步而来的一家三口,当即出声呵斥:“什么人!”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这下没心思玩了,赶紧撒开了爹娘的手,麻利躲在了爹娘的身后。
年轻妇人也被吓到了些,连忙朝夫君身上靠了靠,低头垂眸,眼波之中尽是慌乱。
青年却是处惊不乱,手掌绕到后面,轻轻拍了拍夫人的后背,嘴角挂笑,独自上前彬彬有礼道:“在下籍贯太原,后来定居盛京,七年前出门游历,一直未曾回家,此趟回来,是谓特地探亲。”
对方一听更不耐烦了,恼怒道:“你探亲你不去你亲戚家,你来皇宫大内算是什么?难道还能指望我们金吾卫给你将亲戚寻到不成?”
青年噙着笑意,并未急着回答,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一块赤金腰牌出来。
腰牌四个角都被割了一圈,边缘部分也有不少豁口,看样子没少被拿去救饥荒。
金吾卫目露不耐,以为江湖骗子骗到皇宫大门口来了,没想到将金牌拿到手,一掂分量还真不像是假的,再一看上面的字,面色一僵险些魂飞魄散,连忙下跪叩首:“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竟是……小人这就带您进宫,还要派人赶快通传给陛下和皇后娘娘,陛下若是知道您回来,必会龙颜大悦!”
青年笑了笑,道:“不将我的腿打断就不错了。”
说完话他转过身,对那母子俩招了招手,示意到自己身边来。
年轻妇人很快走到了他身边,与他站在一处,唯小男孩还在原地踌躇,似乎有些害怕这眼前巍峨高楼。
“不必害怕,善儿过来。”青年温声道,“这本就是你该出生的地方。”
另一边,太极宫内。
武芙蓉看着奏折上所言的洪水泛滥之地,又冲塌了多少房屋田地,死伤了多少百姓,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这时,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又朝她踢了一下,将她的思绪瞬间中断,不由放下御笔,伸手摸了摸肚子道:“老实点,你娘现在忙着呢。”
小家伙或许是能听到她说的话,当即安静下来,但乖巧了没多久,再度朝她踢了一下,还有点掩耳盗铃,踢完赶紧就又老实了,好像这样就能不被发现似的。
武芙蓉又气又想笑,不懂这孩子打胎里就皮的脾气到底是随了谁。
这时汪有为从外面跑进来,步伐一路慌慌张张,险些栽了个狗啃泥,行完礼张嘴便道:“娘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武芙蓉扶了额,心想只要不是洪水一下子退了,其余都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结果等她耐着性子听汪有为说完,她的眼睛顷刻便亮起来,激动的呼吸都在发急,连忙道:“快去将人迎来!”
98 ? 裴善 ◇
◎神棍◎
偏殿中, 门被打开,阳光倾洒,正好照在裴钰的眉眼间。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 缓缓睁开了眼睛, 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嗓音沙哑道:“蓉儿, 你来了。”
这半年多的日子,他承受了数不清多少次药效发作的痛苦, 因为越往后发作的越厉害, 他的人也消瘦的很快, 两颊凹陷的样子,真可以用“形同槁木”来比拟。
可同时所带来的好处,就是他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甚至偶尔可以面见朝臣,帮着武芙蓉处理一些政务,但一般不能用时太久,他现在太容易就劳累过度, 头昏晕倒是常事, 所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榻上度过。
武芙蓉走过去坐下,用帕子给他将额上未干的冷汗擦了擦。
裴钰伸出手,手掌贴在了她的肚子上面, 目光虚弱下更显得温柔至极, 低声道:“这小祖宗没又再折腾你吧?”
武芙蓉道:“别提他了, 活蹦乱跳的很, 一天能踢我八十回。”
裴钰的眼皮支撑不住疲惫, 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活泼点好, 就是太辛苦你了……辛苦你为朕诞下这世上与朕唯一有血脉关联的人。”
武芙蓉连忙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柔声道:“谁说是唯一?陛下快别睡了,我此趟过来,是来带给你一个好消息的。”
裴钰强打精神,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武芙蓉努力克制住激动:“你的三弟,汉王裴温回来了。”
……
太极宫中,裴温带领妻子儿子向高座上那二人行礼,朗声道:“汉王裴温,远游归来,特携妻儿前来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裴钰早已是等待不及,起身都没经人搀扶,颤巍着步伐下了金阶,眼中通红含泪,过去亲自将裴温扶了起来,悲喜交加之下,声音似是有些无奈:“你这些年到底是去了哪了!父皇当年派人四处寻你,就是没有下落,后来朕也派人打听过,也是一无所获,你莫不是躲到什么深山老林藏着了吧?”
裴温一笑:“皇兄还真说对了,臣弟当年确实误入了深山老林,还险些把命交代在里面,幸得一位好心人相救,这才捡回了条命。”
裴钰:“那位好心人现在何处,朕要大肆封赏。”
裴温将身后女子拉到自己身旁,道:“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李姑娘,不过无需皇兄封赏,臣弟已经自行以身相许了。”
裴钰一愣,而后哈哈笑出声,戏称他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李氏是个腼腆害羞的人,面皮子立马便红了,赶紧又一福身道:“妾身李氏,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此时武芙蓉已到几人身前,便亲自扶起李氏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礼。”
声音引起裴温注意,连忙转脸对武芙蓉又是一笑,躬身道:“拜见武姐……不对,应该是拜见皇嫂。”
武芙蓉笑道:“还是以往那副滑头样子,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并不算磋磨。”
裴温神情自然道:“粗茶淡饭,可乐终身。无论是身处庙堂还是身处市井,只要精神充盈,心情愉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裴钰听着他这话,忽然间似是有些感悟,转脸望向了武芙蓉的肚子,目光有些五味杂陈。
这时他又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幸亏被武芙蓉和裴温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