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听后垂眸,略微沉吟,将手中奏折一合,起身道:“过去看看。”
太极宫偏殿之中,灯影摇晃不休。
武芙蓉坐在床榻前,墨发披肩,时不时伸手试探盈盈额头上的温度,始终不敢闭眼,身心皆是疲惫。
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转头一望来人,只好支起身子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因折腾了接近半宿,她这一礼起来有些眼冒金星,脚步不免踉跄,好在被一只手及时抓住胳膊,才堪堪稳住身形。
裴钰抽回手,看了眼床榻上熟睡的孩子,道:“叫过御医了吗。”
武芙蓉晃了晃头好让自己清醒,说:“叫过了,药也喝过了,但药效没那么快,多少是要折腾一晚的,小孩子就这样,一不舒服便要哭闹。”
说曹操曹操到,睡梦中的小盈盈不知梦到什么,一脸一垮又哼唧哭起来,嘴里嘟囔:“爹爹,爹爹……”
武芙蓉便知道会有这出,既无奈又心疼的过去弯下腰,柔声抚慰道:“盈盈小宝不哭,娘亲在这。”
没想到盈盈泪眼朦胧中居然将她的手一推,委屈巴巴道:“不要娘亲,要爹爹。”
武芙蓉硬生生被气笑了,点了下她的鼻头道:“行啊,你个小白眼狼,眼里只有你爹是吗,连娘都不要了,你等着,你看你明天好起来我会不会收拾你。”
嘴上这样说,到底一手带大的心疼,便想将她抱起来再哄哄。
裴钰这时拉了她一把,道:“你歇着,朕来抱吧。”
武芙蓉心一跳,不懂他又在安什么心思,脱口而出道:“陛下九五之尊,怎么敢劳烦陛……”
裴钰不耐烦:“武芙蓉,你能不能跟我说人话?”
武芙蓉:“不用你抱,我自己来。”
“你去找张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脸色。”裴钰嫌弃道,“跟鬼一样,先管好自己吧,别孩子没好你又不行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武芙蓉拉到一边,自己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将上官盈抱了起来。
这还是他头回抱孩子,动作些许笨拙,还要在武芙蓉的指导下才知道要让小孩将脸搭到自己肩上,手掌要轻轻拍着孩子后背,这样最能让她感到舒服。
破天荒的,盈盈没有哭,可能病迷糊了没力气,就是嘴里还在拉着小哭腔碎碎嘟囔:“爹爹,你在哪……”
武芙蓉看着这一幕,心想你爹要真在,可能会气死过去?????。
一直忙活到接近鸡鸣时分,小丫头身上的温度总算正常起来。
武芙蓉趴在床沿昏昏欲睡,听到殿门的开关声,下意识眼也未睁便起身行礼:“恭送陛下,陛下回去好好休息。”
裴钰转脸看了眼她,回过头望着外面弥漫的朝雾道:“还休息什么,早朝的时间都要到了。”
武芙蓉直起腰,撕开眼皮看他,目光些许不解:“这么拼?”
裴钰冷嗤出声:“搭上一条腿一只眼,囚老子杀手足得来的皇位,不拼能行吗。”
话音落下人便离去,殿门合上,一切回归幽寂。
武芙蓉太累了,头脑很混沌,不愿意去思考太多,但在这一刻,她可以确定下来一件事情。
就是不管他裴二过去如何极端如何疯魔,对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如何之高,到了今天,他是真的释怀了。
他是晋王时,他可以搭上左膀右臂去爱一个女人,不顾颜面让天下人去议论他的疯。但当了皇帝,他还真不会弃江山于不顾,钻儿女情长那点牛角尖,他的事情太多了,精力不得浪费。
从年少时起,武芙蓉就不信裴钰能做到所谓的爱民如子,他生来便是贵族,一天苦没吃过,和老百姓永远共情不了,爱什么,怎么去爱。
但有一点,就是他的胜负欲,太强了。
他做一件事,那必定是要往极致了去做,既然爬到了帝位上,那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好皇帝。
三年光阴,武芙蓉发现,变的不止是自己。
不过,不重要了。
……
锦绣宫中,又是一案精美茶具扫摔在地,碎成一摊破瓷。
王婉听着海珠送上的消息,平复许久都平复不下心情,跟希望自己听错似的,不甘心重复道:“你是说,武芙蓉那个女人,搬去太极宫那么几天,陛下一次都未碰过她?”
海珠吞了下喉咙,战战兢兢回答:“是的。”
王婉气得起身踱步,浑身颤抖不停骂道:“这个废物,他不会真的不行吧,我需要孩子啊,我真的需要一个孩子,否则我爹再是位极人臣又怎么样,我们这一脉的风光根本难以延续下去,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那几个庶出兄弟又一个比一个草包,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海珠慌忙去劝:“娘娘未免急躁了些,您和陛下到底年轻,子嗣上,不着急的。”
王婉却是抬头一声怒喝:“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海珠的眼顿时红了,连忙跪下赔罪:“娘娘息怒,是奴婢说错话了。”
到底是从小跟自己一块长大的丫头,王婉一见她这样子,便又心软起来,搀扶起她轻声道:“吓到你了吧,你别怪我,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住,有些时候我自己都能被自己吓到。海珠,你不懂我,我太痛苦了,哪怕你时刻与我在一起,你也感受不到我万分之一的痛苦。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木偶,在外面,别人想看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把自己摆成什么样子,时间久了,我就连自己原本是什么样都忘了,我只想大喊大叫,好以此感受到我还活着,不是一块木头。”
海珠忙握住她的手:“娘娘,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的,您是皇后,是国母啊,全天下的女子都在羡慕您,您没有那么多的痛苦,您只是想太多了。”
“那我的快乐被谁夺走了?”王婉一反问,海珠哑口无言。
“被她武芙蓉吗?”王婉仔细一思索,随即否认,“不对,不是她,她还不如我呢。那到底被谁夺走了?”
她猛地一抬头,朝着四周望去,狐疑道:“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是什么把我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