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命人取来一把金瓜子,塞到了汪有为手里,算是尽了人情礼数。
汪有为嘴里推脱着说不要,手却没客气,利索收到腰包中,咧着嘴笑道:“早闻上官夫人雅态秀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使人见之忘俗。”
武芙蓉向来不喜欢往事重提,这样一听,便知这太监来前打听过自己,心下颇有些不悦,便也抬起脸,打量起这满面堆笑的近侍太监,道:“妾身过往也曾在东宫小住过一些时日,眼下怎瞧汪近侍面生的紧,不像见过。”
汪有为“哦”了声,忙说:“洒家原先是在宫中做事,不在东宫侍奉,直待新皇登基方得提拔,夫人觉得眼生便对了。”
武芙蓉听他这样说,虽面不改色,但仍存几分疑虑,几番试探,又验过令牌等物,确定是如假包换的宫人而非刻意假冒,才打心底愿意相信这世道是真的换了代了。
她从三年前便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反倒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切感,做梦似的。
进京谢恩不得耽误,武芙蓉当日便令家中仆人收拾整顿,要紧东西能带就带,带不了就留,她又是个擅长断舍离的人,两天下来,偌大个家业,竟也没能装上几车,下人们愿意跟她们走,就带,不愿意,就给上一笔安家费,各奔前程。
临到启程,上官盈泪汪汪,缩武芙蓉怀里望着家门道:“娘亲我们要去哪,爹爹还没有回来,走远了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武芙蓉搂紧了女儿,温柔道:“咱们就是去找爹爹啊,他在盛京等我们呢,等我们到了,就能见到他了。”
上官盈又问:“那娘亲,为什么是我们找爹爹,爹爹他怎么不来找我们。”
小孩子一句无心话,一下子问到了关键之处上。
是啊,武芙蓉也在想,为什么不是上官朗回来找她们,按照他那个性子,当上一品大官了肯定忍不住快马加鞭赶回家嘚瑟,最不济也会随宣旨太监一同前来,再与她们一并归京,总之不会留她们娘几个这样干巴巴进京找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问汪有为:“敢问汪近侍,我夫君为何没有随你们一同前来呢?”
汪有为顿时愁眉苦脸,摆出副夸张口吻道:“哎哟喂,洒家都跟您说上好多遍了,陛下眼下刚登基,正是用人的时候,否则也不会让上官大人留京不是?盛京到陇西一来一回的,得耽误多久,少干多少大事正事?陛下哪舍得放上官大人回来啊,上官大人就是再想,也不能违抗皇命对不对?”
武芙蓉想反驳,但一张口还真想不出反驳的点出来,因为裴韶那家伙确实能干得上来。他好不容易把江山攥在手里,彻底摆脱了老二的威胁,可不得励精图治,向百官证明他才是那个最能胜任帝位的人选。
汪有为望了眼天,笑道:“时辰不算早了,夫人您瞧,不如咱们就快些上路吧?早到一日早省心一日。”
武芙蓉点头,没再让自己多想,走到马车前先将盈盈交给绿意抱着,自己才上车。
车轱滚动时,她掀了毡帘,看到那两扇紧闭上锁的朱漆大门,心情五味杂陈。
想到刚来那时候,她偶尔还会跟上官抱怨这里过于干燥寒冷,不适宜居住,但现在一走,她发现她是真的留恋舍不得这里,穿越那么多年,从没有哪刻如这三年时光一般让她那么快乐,连身体都比以前好了好多,心境更是换了个人,说这三年光阴是救了她的命都不为过。
“娘亲,抱抱。”
上官盈从绿意怀中挣脱出,硬是钻到武芙蓉怀里,没玩具玩,就玩自己的小手指,矮个点着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小嘴巴里碎碎念念:“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娘亲,这个是盈盈……”
念着念着,自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虽然车厢中燃着暖炉,但武芙蓉还是用披衣将女儿包紧了,看着女儿白白-粉粉的小脸颊,武芙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心想:“算了,不想那么多了,管它陇西还是盛京,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就什么都没关系。上官朗你个狗东西,敢这么辛苦我们娘俩,等着我到了好好收拾你。”
这时的武芙蓉并不知道,重回盛京,并不是一家人开启了新生活。
而是她,再度跌进了无底深渊。
75 ? 面圣 ◇
◎阴森可怖至极◎
十日开外, 夜间子时,正当行驶途中,武芙蓉被车厢外的叩击声吵醒。
汪有为扯着尖细嗓子, 轻声细语道:“上官夫人醒醒, 盛京到了,等会儿进城时洒家一掀毡帘, 给署吏瞧眼,小有失礼, 夫人莫要见怪。”
绿意和盈盈皆在睡梦中, 睡得正香。
武芙蓉低头给二人掖了掖毯子, 因蓦然被叫醒,多少有点起床气在,压着声音略微不悦道:“进出盛京竟已严苛至此了吗, 车厢里面都要检看,过往也没见这样。”
汪有为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谁让陛下刚登基时险些遇刺呢,那贼人虽受了重伤, 但到底仗着武艺高强逃出了宫去, 至今下落不明,这里外的防守,可不得紧着点。”
武芙蓉精神一振,倒是头回知晓此事, 心道怪不得这一路哪怕途经穷山僻壤, 也没少见穿官服的沿路走动, 原来是有这样的隐情在。
那不怪裴韶不愿放上官朗走了, 这样的关口, 身边多个熟人多份保障, 多少能增添些安全感。
没过多久,到了城门下。
署吏虽秉公职守,但到底惧怕这气焰颇高的太监,又深知鼓前入城者非富即贵,等毡帘掀起,也只堪堪往里扫了眼,便赶紧记下放行,没节外生枝。
武芙蓉也没心思再睡了,朝外问:“敢问汪近侍,眼下是几更天了?”
汪有为:“回夫人,瞧天色大约要到四更天了,洒家且先带您回府沐浴更衣,卯时一过,便带您进宫面圣。”
武芙蓉便没再过问,合眼闭目养神。
她虽恨不得立刻冲进宫去揪上官朗的耳朵,但皇宫到底不是自己家开的,繁琐的礼数落下不得,该讲究还是要讲究。
半个时辰后,车队在上官家盛京老宅门口停下。
舟车劳顿十几日,还整日天寒地冻的吃不好睡不好,众人早已支撑到了极限,武芙蓉也没急着让大家伙卸物收拾,赏了银钱让他们天亮买酒买菜,好好吃喝一顿,痛快休息一场才是要紧,别的不必着急。底下人见状,自然感恩戴德。
绿意困得撕不开眼皮,却还是坚持伺候武芙蓉沐浴,给她挑衣选簪。
武芙蓉虽也困得不行,但还是被她那副瞌睡虫的样子逗笑,沐浴时伸指一弹,溅了绿意半脸水花,轻声道:“若是困,便去搂着盈盈睡下,人那么多,我还能非得要你伺候么?”
绿意擦着脸,故作恼怒道:“那可不行,整个府上加起来,有谁比我还了解您?有谁比我还会给女郎挑衣裳?我知道您怎么穿最好看,挽什么发髻最为衬您,换了别人,都是胡乱收拾,哪里能有我的一半。”
武芙蓉无奈,摇头笑而不语,随她如何。
待沐浴完毕,天已蒙蒙亮。
绿意将所带妆匣通通打开,将武芙蓉按在了妆镜前,细心梳理起她的每一根发丝,很快便挽好发髻。
因为到底觉得进宫是为面圣又不是选美,故而虽然钗环摆出来那么多,但在主仆俩的挑选下,所用得上的不过几支,样式也是偏清雅大方,簪在云髻间,不显得过分张扬,却也足够动人。
绿意又手持画眉墨给她描着眉,明明眼中血丝都有了,却还不忘认真嘀咕道:“女郎这眉毛已经足够黑了,所以绝对不能再往深了画,就着今日这个朝云近香髻,稍稍将眉尾挑上去一点点便好,眨眼时就更显得眼波水水灵灵的,眼神跟像会说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