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战场像一锅汤,这感觉也像,有些复仇的快意,有些怯懦的怜悯,还有不知道什么滋味。

百姓们只能看几眼,他们就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前走,将这满地的死人都抛之脑后。

他们从燃烧的黑夜走了出来,天渐渐亮了,那四面八方的沉雷也停了,浓烟和火光也消散了。

只有裹着血腥与灰烬的冷风,刮过这蓝紫色的荒原。

他们原被当做诱饵,金人不会给他们留下厚实衣服,这一夜的风雪都钻进他们的褴褛里,因此人人冻得发抖,从牙齿到身体,都哆嗦个不停。

有军官走上来:“我是大名府宗帅帐下,诸位辛苦,快跟我走吧。”

他们坐在窝棚里。

窝棚搭得很潦草,但四面盖上了干草,因此能挡住不少风。里面挖了坑,坑里升起火,他们围着火,从火下的灰烬里掏出一些烤熟的薯块。

里面还有别的人,也是大名军在战场周围发现了无辜的百姓,就都带了过来。

这些先到的人干了会儿活,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招待后到的,喂他们一些热水,让他们吃点东西。

过一会儿,这些人身上的颤抖就止住了。

有人小声说:“我活过来了?”

“我活过来了!”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可他们终归是活过来了!

从现在开始,战场上的风雪就吹不进他们的窝棚里了。

忽然有人问:“那些,那些冒死救咱们的骑士……他们可回来了?”

没人能回答他们。

过会儿,有人小声说:“他们可得平安回来呀!”

天亮时,金军溃散的仆从军原本是可以重新聚拢的。

可他们的运气不好,或者说也不光是运气的事,毕竟从一开始宋军连续的诈败,到真定军鲁莽地陷入重围,再到昨夜的突袭,这一切都是宋人的阴谋。

这样多的阴谋都被顺利实施,那也可以说是天意。

现在阴谋到了最盛大的部分,天意也展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宋军的主力已经到达了战场。

三万西军,万余大名府兵,五千灵应军,五千契丹军,都陆续赶到了混乱的战场,并且将这里分割包围起来。

有些仆从军很快就降了,比如说契丹军,赵鹿鸣派耶律余睹去抓他们,那大部分的契丹士兵就很顺从地投降了,排着队跟在耶律余睹的兵马后面,甚至还要小声问几句。

问问宋人这边的待遇咋样,给土地不?分房子不?每个月的饷金多少呀?打一仗给多少赏?我家属还在北边,能过去不?

中高级的军官降得不那么痛快,所以战死了好几个,耶律余睹说:“这才是辽人!”

下属偷偷互相问:“给女真人当狗,为啥咱们元帅还夸他们?”

“元帅以前说过,只有爱内斗的契丹人,才是真正的镔铁子孙!”

这笑话有点冷,谁也没敢接话。

仆从军虽然七零八落,可女真军依旧保持了强大的战斗力。

这些完颜们在夜里努力聚拢仆从军未果,很快就重新聚集在完颜阇母的麾下。

他们原该立刻退回唐城,甚至立刻退回拒马河以北的。

只要他们退回去,他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冷静下来,想清楚看明白韩世忠的小把戏,只要他们暂时退出战场,仆从军的家眷都在大金,即使底层士兵已经溃散,中层和高层的将领依旧有为数可观的部曲。

这些部曲亲兵依旧会跟在主人身边,继续为大金战斗。

他们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大不了喊救兵!

身后有大金,西边还有完颜粘罕的精兵,完颜粘罕一定会赶来救回这几万仆从军的!

完颜隈可就是这样提出建议的。

可完颜阇母坐在马扎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四面都是冷风,外围的士兵还在继续同宋军僵持,退到里面的士兵则困顿地围坐在一起,相互靠着体温取暖。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干柴,冬天不会只针对性攻击宋人。

完颜阇母沉思了很久,直到完颜隈可连连催他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说:“隈可,你说的有道理,可也要听一听别人怎么说。”

别人?别人是哪些人?

别人是那些兴冲冲来到前线的宗室。

他们不是来这里为大金殉死的,尽管有必要的话,他们也会那么做但现在真的有必要吗?

女真军的主力并没有损失太多,完颜隈可想跑,是因为他的兵马损失得最严重,可其他人没这个问题呀!

这才刚交手了一个回合,昨夜宋军优势那么大,也没能给咱们女真儿郎全歼了,不就是宋军好耍花招,实力也不过尔尔的体现嘛。

要真是退回去休整后再战,消息传回上京,从此之后,再立下天大的功劳,那都只能用来补过了。

毕竟完颜宗望统领东路军时什么样大家都能看见,就算是安国长公主来了,那都是被他压着的!甚至还有“仅以身免”的惨痛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