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小声说:“凭什么只有宗望兄弟能立战功?兀术才多大?”

“是呀,是呀,他现在要是当了这个都统,将来谙班勃极烈……”

“将来怕不是个权臣!”

“还不如咱们上京的长辈们去,行事稳重。”

“这战功要说也该轮到俺们来领了!”

“嘘!你倒憨直!”

“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有了战功,就有了在上京的话语权,完颜宗望当初追缴军粮,一路人头滚滚连自己侄子都杀,不少人看他就咬牙切齿。

可咬牙切齿之外,他们也无计可施那毕竟是女真人自己都信服的战神!

反正大宋嘛,打不打得下汴京两说,可一路平推到黄河边,拿些青壮男女,牛羊马匹,还有绸缎金银,珠宝玉器回来……大家信心还是很足的!

万一要是再攻下几座城,这功劳就更大啦!

将来在上京,俺的位置也要向前搬一位!俺子孙也荣耀万分!甚至不能说俺异想天开啊,大家都姓完颜,不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就是他的兄弟堂兄弟,谁知道那位置轮到谁呢?

得争取!

想清楚了这一点,大家就闹闹哄哄起来:“陛下!陛下请派我去燕山府吧!”

“我愿为一马前卒!”

“我为先登!”

“若我领兵,真定城三日可破!说到做到!”

秋雨连成线,打在庭院的石子上。

马车停在了这座破庙的门口,两个身手很矫健的女真人下马走到马车前,两个女真卫士走进庭院里,周围又有十几个女真骑士警惕地四处观望。

但庭院里除了雨声,只有一缕青烟,缓缓地透过门,飘到屋檐下。

实在是座破庙,上京的八月里,天气已经很寒冷,可屋子里连炭火也不生,四面的秋雨带着寒意涌进去,就显得眼前的一切更加凄凉。

屋子里的人正对着牌位潜心念佛,像是根本听不到推开门的声音,更听不到脚步声。

来客就只好叹气:“兀术,兀术,你这孩子,是在同我赌气么?”

完颜宗弼终于抬起头,他说:“我只是想念我哥哥了。”

来客踟躇了一会儿,完颜宗弼站起身,为他取了香,那人就为完颜宗望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陛下是万金之躯,”完颜宗弼说,“何必来此荒庙?”

“你哥哥去了,留下你这又倔又苦的,我不放心你,难道你看不出么?”

这孩子就低了头。

现在是当叔父的温言劝慰时刻了。

有人不断往庙里搬东西,什么都有,被褥用油布包起来,不曾受潮;炭盆点起来,屋子里就暖融融的;厨房的炉灶里添了几把火,一会儿的功夫就有热奶茶送过来了。

现在这屋子有炭盆,有热奶茶,虽说还是很寒素,到底是比之前有了人气儿。

在卫士们忙碌的途中,完颜吴乞买还在同他的侄子说话。

说些压根没用,但很亲近的话,比如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定要注意保暖,你以为那些叔叔伯伯们为啥这几年不出战了,大家都一身伤病,有些是敌人留下的,还有许多就是这冷水冷炕导致的,莫以为你年轻,等你岁数大了,都找上来!

又比如说完颜宗望小时候什么样,比如说完颜宗望的儿子现在什么样兀术,你去看了没有?

再比如说早知道有这一起事故,该教你出使南朝散散心,嗯,那位公主正当妙龄,听说美貌如同天上的太阳,也不怪你一直倾心她,哈哈!

这些废话讲一讲,完颜宗弼那凄苦又冰冷的表情渐渐就融化了,等再捧着热热的奶茶,有几滴眼泪落在奶茶里,都被他一口气喝尽了。

他说:“叔父,我非为求私利,更非博取名声……”

叔父说:“唉,你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大金百年千年的国祚,难道我不明白吗?你受委屈了。”

完颜宗弼猛然看向大金的皇帝,眼中有无限的光彩与激动:

“得叔父这句话,侄子就是死也无怨无恨了!”

完颜吴乞买又看了一圈这屋子,轻轻地点一点头,眼里也有了两点泪光。

完颜宗弼为什么不住自己府中,偏偏跑到城郊这破庙里来?

因为他怕呀!

众口铄金,虽说都是亲戚,可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训斥他,他怎么不怕!

他要是留在自己舒舒服服的府邸里,保不齐哪个人想起来,还要痛打他一次落水狗!

他又怕,又委屈,毕竟他年纪轻,就算有智计和勇武,到底还是一头小狼罢了。

可这对完颜吴乞买来说正好。

完颜粘罕比他这个都勃极烈年轻,但只年轻了十几岁,正是可以候他死,又能继续在新君的时代里,以极高的威望和军功把持朝廷的年纪。

想要让大金不至于东西分裂,新君就必须接受这位老臣,但如此一来,大金的皇帝依旧要看别人眼色行事。

完颜吴乞买不是没想过,收买这位名将的忠心,可他开不出更高的价格,人家的功劳与威望已经在那了那毕竟是当年就站在他和他哥哥身边,一同为辽主格虎的兄弟!这笔账谁也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