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书面一点儿的语言他们就听不懂。

有些甚至连不那么书面的语言也要细想一想。

他们愚鲁得像是一群进化成人型的牲畜,只是一味跟着前面的人走,别人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浑浑噩噩地活到现在。

现在转运使的鞭子挥下来, 他们挨了鞭子的就吃痛蹲下,没挨鞭子的就愣愣地看着他, 像是吓傻了。

齐枢骑在马上望着他们,有些诧异, 又有些奇怪的悔恨在心里这是他治下的生民, 他们原本是那样愚笨的人,他们祖祖辈辈, 从生到死都乖顺地待在田间,不出一声。

可他竟然逼反了他们!

他不曾想到, 这样愚笨的人形牲□□不下去竟然也会反抗!

他原以为他们愿作安安饿殍, 在吃光了妻子和孩子的肉后, 乖顺地死在田里呢!

“相公!相公!”

齐枢从短暂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有人急切地问他:“咱们往何处去?!”

这位相公向四面看了看。

东面临水,有船自湖上来, 南北皆有号角狼烟,足见三面都已经被包围了。

他们只能向西。

叛军此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这些愚笨的人还在一个推着一个,一个跟着一个,在帐篷间奔跑,哭叫,抢劫斗殴。

“咱们往安河镇去!”他果断地下令。

安河镇有他的亲信,至今不曾送信过来,足见这个方向的兵马要么是延误了,要么在等待

等待什么?

齐枢就暂时不去想了。

他的亲信拔出长刀,在马上胡乱地挥砍,这东西比鞭子更胜一筹,劈开了老人的头颅,砍断了妇人的肩膀,血花飞溅起来,那些还在傻愣愣等待“将军命令”的人立刻清醒着四散逃开了。

远处滚滚狼烟下,有成排的士兵踩过沼泽里的长草,带着泥巴的靴子重重踩在尚温热的胸膛里,再抬起脚,继续向前。

向前一步,再齐齐地发一声吼!

威声震天,吓破了沼泽中人人的胆!

若是长公主在这里,她细听一声就要笑:“露怯了,不过几百人齐声,怎么称得上威声震天?”

张叔夜若是得了长公主这句话,也要笑:“殿下久经战阵,自然知悉百人、千人、万人战阵各有不同,可反贼怎么知道?”

后话就不能再说下去了。

因为反贼原不是久经战阵的人,就连齐枢也不是。

他只见过金明池演练,他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终于亲信替他杀开一条血路,他将上身趴在马身上,一味只是逃,太阳就照在他身上,叫他无处遁形,晒得他浑身都湿透了,可马儿一跑起来就有风,身上和心里只觉得冷,眼睛花得看不清出了沼泽的路。

他就是在这世界都要颠倒的马蹄声里,一路跑到了安河镇。

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镇,没有城墙,只有几十户人家,有青砖瓦房,有驿站,有货栈,但更多的不过是木屋草舍。几十户人家都靠着货栈和驿站过活,几个小吏管着镇上的治安,也负责收税,除此之外还有十个厢军老卒,负责驻扎在镇上,防范盗贼。

淮南东路的转运使原本是看也不看这镇子的,甚至到了他就要被朝廷抓进乌台去作诗时,他对这镇子还是有绝对的掌控力,它因此没有一声能传到张叔夜的耳中。

现在齐枢跑进了镇中,有他的临时宅邸在这里,他坐在屋中,仆役连忙去煮茶。

他说:“不要茶,给我来一盏水就是。”

“不知相公此时回来,还不曾烧水……”

“无妨,井水也可。”

仆役就快手快脚地给他端了一盏水,他喝着从小到大没喝过的井水,心里拿定了一些主意。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先是那个小女道,而后是刘十七,而今又来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张叔夜。

楚州已经渐成强弩之末,他犯下的错再也瞒不住。

等张叔夜到了安河镇,自然是要剥了自己的幞头和官服,装进车里,一路送到乌台去,叫全天下的人看一看他这既贪且酷,逼反百姓的罪人。

还不止!长公主一句话,说不准他还要背上叛国的罪名,牵连更甚!

齐枢不爱民,他看百姓与猪羊无异,可他很爱自己的名声。

而今一败再败,怎么办?

“我总得想个办法。”他喃喃自语后,看向自己的亲信,“我须得替你们也寻个退路。”

人与羊群的区别并不算很大。

张叔夜将南北的兵放出去,奋勇杀敌,砍翻了几十个敢上前的青壮后,剩下的叛军就开始溃散了。

他们胡乱地跑,有人晕头转向,还想往三面跑去,但很快就会被溃散的人撞回去,被撞翻在地上,踩踏到动弹不得。

剩下的人就都向着同一方向去了,三面的禁军像三只牧羊犬,大泽中的叛军就变成了羊群,争先恐后地向唯一的西方跑。

直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

张叔夜听到身边的人吐出一口气。

“咱们只要抓住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