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新君年轻体弱,不能独自临朝,太上皇又修仙,也不乐意理事,还有太后,太妃,所有有权听证训政的人,突然都变得非常懒政。
长公主听说后就很惊奇,说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只是个公主,我该清清静静地修道嘛。
大家说,你就不要推辞了,你假惺惺地推辞有什么意思呢?你天天都在忙着看灵应军、看契丹人、看西军、看禁军,每个禁军辞职的军官你都恨不得拉着人家小手摇一摇,你这样是修哪门子的道呢?
长公主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是个公主,素来没有我听证的份儿,我连开府的权力都没有呀!
大家说,原来殿下想开府,那就开嘛!哦首先上个尊号这词用的不对,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所谓“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皆乱无有安身”,殿下安国定邦,使社稷转危为安,天下百姓有家,生民能存其身,就给殿下上尊号,为“安国长公主”吧?
尊号都上完了,再名正言顺地开个府,这回事就成了吧?殿下您真调皮,您开不开府有啥区别啊,两路制置使您还抓手里不放呢!
这话有人提了一嘴,立刻被人拖走了,回来就说:殿下这么飒,再来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吧?也有开府之职,反正太上皇和皇帝手里的印章都在您手里,再刻几个大家也都麻了。
暖洋洋的风,暖洋洋的汴京。
朝市前的血被冲走了,可那些义愤填膺的人是暂时被吓得缩回头了。
剩下的就是对现状感到很满意的人。
比如说最高兴的是军队,李素在一边算账,一边给士兵发钱。得了钱的西军士兵陆陆续续地返回陕西,准备种地去,可各家的军头不能走,他们等着更大的赏赐,公主现在升了一级,成了摄政王,他们论功行赏也该跟着升一级。
官员们则喜忧掺半,长公主有自己的行政班子,比如说那个秃鹳李素,李素身边还有一群财务工作者,长公主一定是信他们不信户部的,那大家得加把劲儿,干出些成绩给长公主看看。否则年号都改了,人事任免也该变动了,谁升谁降谁走谁留啊?当初主和派的老官员是不是该荣退了?现在主战派的官员是不是该升迁了?首鼠两端的是不是该调岗,被先帝叉出去的现在要不要叉回来?
吴敏认为,不是先帝叉出去的,而是奸党使坏,给李纲叉出去了,现在自然要叉回来,可耿南仲还在这里呢!还在长公主身边!
殿下身边有奸贼!
二十四日过去,百姓们的守孝期就算结束了,女郎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换上鲜艳的罗裙,阿母是不许的,先穿几日素净衣衫。
毕竟佛诞日要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忙着供佛,京城里的寺庙还要举行斋会,熬些糖水分给大家吃。自然信众不能白吃了寺庙的东西,还要供上些新下来的林檎李子。
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忙忙碌碌。
卖羊肉的铺子忽然见到有老头儿骑着马,慢悠悠在门前经过,鞍后还挂着两个小筐,里面装着两个小坛子,立刻就喊:
“张枢密!张枢密!小人炖的好羊肉!可吃不吃一锅!”
张枢密原本难得心情好,进城来打点酒,一听了吆喝,立刻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这招手小哥就很惆怅,身后有人使劲推了他一把,给他推个趔趄。
店内有揽客的小娘子,容貌美丑不论,收拾得比公主还要俏丽几分,因此颇有些泼辣高傲的性子,她推开那小哥,说:“你不成!看我的!”
她将纤纤五指张开,如春风里柔嫩的柳枝,冲着跟在张枢密身后的年轻人高声招呼:“张衙内!进来吃一罐羊肉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独爱我家你别跑啊!你撞了人了!”
爷俩跑得飞快,尤其是后面的那个衙内,给人家推着独轮车的力夫撞了个跟头,独轮车上的的茶叶洒了一地。
“刚从码头运下来的!”
那码头也忙,每日挤在汴河上,京城里的人就要绕路走。
不绕路不行,河上挤满了船,船与船也会相撞,客气些的要分辨明白是谁的错,一起查看船体是否有损,需不需要赔偿。不客气的就先来一轮激情互喷,互相问候对方先人在地下是否安好后,船夫就就要在船主的指挥下抖擞精神,光着膀子赤着脚,抡着两条棍棒一跃蹦到对方船上,先给那没大没小的东西打个头破血流
但今日里对方爆出了一句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船!”
船老大一听这话,立刻吓了一跳,就不敢叫船夫们继续上前了。
“你这船里,有贵人么?”
船里有人说:“天子脚下,咱们称得什么贵人?你们将船开进人家漕运的码头,还不道歉么?”
这声音听起来是很文雅的一位相公,他掀起竹帘,从船舱内往外瞧一眼,便笑了。
“你看码头,如此忙碌。”
漕运的码头外,船舶都能挤到互相发生碰撞的程度,码头上自然繁忙得更加夸张。
搬运工们有赤膊的,也有脖子上挂毛巾的,还有穿短衫的,密密麻麻地互相挤来挤去,从船上往下搬运许多货物,再将空船放走。
什么货物都有,吃的用的,出声的不出声的,有扑棱翅膀去啄别的货物的货物,也有叫人一挤,将水罐打翻,奋力在地上蹦来蹦去的货物。
这样的地方,不管再如何管理,一定是避免不了人畜便溺的气味,因此整个码头都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热气。
船舱里的相公倒是不嫌臭,他看得很津津有味,可他身边的妇人也在跟着他往外看,越看越皱眉头。
“叫腌臜气冲到了?”他一边问,一边将竹帘放下。
但妇人伸手制止了他。
“你看这外面,多热闹。”她说。
“汴京城自然热闹,”夫君笑道,“什么时候不热闹呢?”
“战乱初平,百业待举,”她说,“为什么现在漕运已经这样热闹?这些船是从哪里来,运哪里的货?”
“各地赋税,都要送到汴京来,易安今日难道痴了不成?”
李清照终于放下帘子。
“赋税从何而来?”她问。
这是一个很小的问题,无论是码头上的工人,店铺里炖羊肉的厨子,还是寺庙里正在发糖水的僧人,供林檎的小娘子,没人思考过这个问题。
大宋这样丰饶,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要送到汴京来。
它们自然就送到汴京来了。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