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定决心后,对令官说:
“鸣金收兵!”
山火烧过山坡,到了山下时,渐渐就灭了。
也不是因为自然灭的,而是曲端修营很细致,军营附近的壕沟要挖,便溺排水的沟壑要挖,放火沟也要挖,挖得士兵们一个个都要起了弑父的心,可冷不丁就用上了。
双方都缓缓后撤,契丹人就开始一个个翻找伤员、俘虏、战利品,镇戎军除了这些还要指导契丹人做事,不仅耶律余睹和萧高六很烦,连香象奴都很烦,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镇戎军要写文书,今天这仗怎么打的,那得仔仔细细地写清楚,曲帅要通过这些战报分析复盘他可不是京城里那些不知兵的相公,谁都休想糊弄他!
灵应军按说既不打报告,也没那么多伤员和俘虏要处理,但比他们还麻烦一些。
有许多契丹伤兵需要止血,要是等着抬回军营,送到女道营中交给妇女们处置,有些伤员的血也就在路上流尽了。
香象奴的后背上也中了一斧,是替萧高六挡住一个女真督战队的反冲锋时受的伤,这一下确实给他疼得眼前一黑,要不是有铁甲护着,八成这一下他就得一刀两断了。
他卸了甲,脱光了上衣,趴在草席上,铁甲虽护住了他,可有几片碎甲片都扎进后背的肉里去了,一脱了衣服,鲜血就一股一股地往外涌。
但香象奴不慌,今天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时间他都可以很舒服地度过了。他在灵应军里也交了几个朋友,他还以郎君的名义偷偷去捐了些香火钱,请他也不知道的哪一路神仙庇佑他们郎君,那几个灵应军的小军官就满口答应,还给他写了一些符箓。符箓自然没啥用,可人情很有用,其中两个小军官就跑过来,专门轻手轻脚地给他处理伤口,还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灵应宫的药酒,虽说蜇了些,对伤口可管用了,你且忍着疼!”
香象奴说:“我从来是不怕疼的,放心吧!”
他头也没抬,整个人都趴在草席上,舒舒服服地等着那一下,等了一小会儿,药酒还是没浇下,他就很迷惑地抬头。
长公主弯腰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那药酒瓶子,正打量他。
“香象奴,”她说,“你这伤势,至于用这酒吗?”
香象奴一下子蹦起来了,惊慌得不知所措,可蹦起来精赤着上半身就更失礼了!唉!这坏心眼的公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公主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微笑着说:“今日契丹将士作战勇猛,我来看一看你们,也尽一份微薄之力。”
周围的契丹士兵眼里浮现起了感动的泪水。
天啊,他们的殿下也太好了!
香象奴没哭。
他此时整个人都被悔恨淹没了。
悔不该呀!悔不该替郎君挡这一刀!
作者有话说:
第376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VIP]
公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明光铠虽好, 但她走不动路,现在换了一身道袍出现在契丹士兵们的面前,士兵们就感到很惊讶。
那个骑在白马上, 在耀眼光晕中俯视战场的女神似乎消失了, 可又没有消失。
她的头发束在头顶,只着一根木簪,她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以墨绳束腰,脚上穿着一双皂履,朴素得与任何一个走在街头的小女道没有任何不同。
可她的眼睛比春日的晴空还要温柔,她走在营中, 就用这种目光注视着这些为她作战的士兵,时不时停下脚步, 与他们说几句闲话。
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有结结巴巴地道谢,实在说不出话, 就赶紧趴在地上, 行一个笨拙的礼。
她说:“你们为我守住了峪口,你们是真正的勇士, 今日我是来谢你们的,可不要你们来谢我。”
这样平易近人的话, 有的士兵就忍不住抹眼泪, 还有的士兵就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请求。
“小人的家眷不在这里, ”他说, “他们都被送去上京了,小人很担心……”
有人咳嗽, 那个士兵赶紧就不说话了。
他们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在走投无路中生出了对女真人的深仇大恨, 可只要这恨意和战意消退了些毕竟战斗和憎恨都是很消耗人精力与情感的蔓延在心头的都是说不完的悲伤。
耶律余睹的士兵都是契丹人,女真人不会将这些人的家属放在燕云方便他们逃走,而是将他们都迁往了上京。
而今他们成了叛逆,虽说女真人不会将这万余士兵的家人一鼓作气都砍了,但家眷的日子一定是不好过的。
他们也只是为自己挣命,挣命时不能细想,但打完仗了,有一个人来到他面前,轻声细语地对他讲话,这些委屈自然就生了出来。
军官咳嗽了一声,咳嗽的也没那么及时,可见这话也不止是士兵说。
她听完就说:“若是在今日之前,你们同我诉苦,我自然要为你们落下几滴泪,可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办法。”
这话就古怪,那个士兵愣愣地看着她,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身后有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今日之后呢?”
她转过身,微笑着望向萧高六。
“今日之后,我见到了何为镔铁的子孙金子不会朽坏,可它柔软易折,镔铁也许会生锈,可今日淬火重生,足以削金断玉!”她说,“咱们一起回去!回上京去!”
有风吹动她的袍袖,隐隐的光从她的袖子里透出来。
她的声音也像是一束光,自营地的一角迸开,化为那朴素道袍上一跃而起的金色灵鹿,步履矫健地在营地上空奔驰盘旋。
她的服饰那样朴素,可她身上又有奇异的光。
不知道是谁被这一幕惊呆了,过了片刻,就激动地大喊出声:
“万岁!”
第一声立刻引来第二声,第三声,直到整个营地的契丹士兵都在高呼!
“公主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