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里的金军犯了难了。

那营中自然是备好了刀枪剑戟, 斧钺勾叉,十八般武器,十八班手段, 什么给劲儿上什么, 突出一个目的就是绝不能让契丹军回去。

至于全歼,也不一定就要立刻让他们全歼,金军营中刚进一步时,也有扔下的各种辎重,其中甚至有女真人的强弓、铠甲,还有几十匹在营中乱跑的战马,每一匹都是油光水滑, 让人一看了心里就馋的发慌。

等他们冲进去,四面的伏兵一起出来, 将他们扣在里面,他们自然就乱了。

不乱也不要紧, 反正金军可以慢慢围, 慢慢杀,女真人在山林里埋伏猎物时, 几天几夜的苦也能熬住,等苦熬到猎物出现, 他们又能追着猎物跑个几日, 凭它是多大的熊或是虎, 又或者是一支如何狡诈机敏的族群, 女真人都能想到好办法,最后将他们一举拿下。

所以他们原本是很有信心的, 他们还更有信心在拿下了朝真公主唯一的主力契丹人之后,蒲察石家奴将军一定能戳破宋军中军的把戏, 将那支伪装成西军的河北流寇毫不留情地歼灭掉。

这可不仅是萨满的预言,所有的斥候与幕僚都是这样说。

可现在他们突然发现,这个计划出现了纰漏。

第一步引着契丹军下山,他们做到了,花了很多钱,但值得。

但第二步他们不进营啊!

不仅不进营,他们还缓缓地集结起来,又一次向着那山上爬回去了!留下了殿后的军队,一个连着一个,一面结阵,一面缓缓后撤。

营中的指挥官果断下令,“出营!”

也就是在此时,缓缓后撤的宋军忽然不后撤了。

有人高呼一声:“向前!”

论战斗力,女真军可称得上是当世最强的,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经历了无数场南征北战,他们的指挥官也都是从血与火里历练出的但他们有个无可奈何的短板:人少。

就算现在留在家乡的女真年轻人抓紧结婚生娃,可没有二十年到底造不出一批新的战士,所以一共就那么几万女真军,他们必须省着点用。

蒲察石家奴为了围杀宋军主力,将手里的女真军带走了,剩下的只有千余人在大营这里,他们原本也不是作为战斗主力,而是用来当督军压阵,以及必要时的选锋。

他们听到军令,立刻就有反应,可也只有他们有这样迅捷的反应。

那些正在往营里逃的金军呢?

人家从来也不是女真人,人家只是随波逐流的辽地汉人,要不是因为演溃兵演得像,同时也战力拉胯,蒲察石家奴也不能选他们来当诱饵啊!

他们今天也起了个大早,硬着头皮跟着女真太君们同契丹人打了半天的仗,现在既然可以溃退,自然要大溃特溃,溃进营中好好喘一口气,等契丹人被伏兵围住,他们这口气也喘匀了,再上第二阵。

但现在营内有人往外跑,赶着他们转头继续去和宋军交战,这就麻烦了。

需要花费的时间巨大,而且他们溃散时哪有什么阵型,又哪能做得到同伍同队的人都跟在身边?

跑得最快的人里,有服从命令的人立刻转头,但更多的人站定了发愣,跑得没那么快,因此得令也慢些的人就一头撞上去。

营前一片混乱。

宋军就是此时冲上来的,带头的是个黑眼圈儿军官。

眼圈儿没办法不黑。

因为曲端这位副帅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就在今天天不亮的时候,士兵们睡得还很香甜,武将们已经聚在中军帐里了。

老种相公身体不适,所以由曲端暂代了他的职务。

据说老种相公并没有什么身体不适,他吃得好睡得香,只不过曲端偏好半夜鸡叫,因而谁都不忍心让老爷子起来。

长公主作为这支军队最高的统帅,自然也必须起早,坐在主座旁。

看到长公主来,曲端还挺高兴的。

“殿下虽为公主,”他说,“也该学一学行军布阵之道。”

被爹了一句,尽忠暗暗攥拳头,但公主没什么反应。

她脸色有点苍白,两只眼睛也直勾勾的,坐在属于她的那把椅子里时,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极为宁静的气质。

后来是军帐里的武将们挨个答题,曲端很满意地摸摸胡须,转头想考校公主一番时,才发现公主已经睁着眼睛睡了好一会儿了。

这道题就是在今天凌晨时曲端出的。

自然曲端不觉得是在考考大家,他只是把预案做得更详细一些:

如果金军诈败,怎么办?

及格答案是列阵缓缓而退,不理睬他们的诈败,更不许贪恋战场上的财物。

但更高分数的答案是,金军诈败后,发现宋军前军缓缓而退,准备与中军合作一处时,金军多半会想方设法再追出来,阻止契丹军与公主会和,因此还要准备第二套预案。

这个答案是一个小军官答出来的,但曲端面沉如水,对他并无夸奖,只是允许他领了这一营,跟在契丹军中,准备到时建立奇功。

公主坐在他身边,还在散发着宁静的气质,因此也没听到散帐之后,他同种冽的对话。

种冽问:“此人颇有些机灵,看气势也颇有些鸷勇,经略或是他的伯乐呀!”

曲端说:“这些话还为时尚早。”

种冽问:“为何?”

曲端就皱眉:“他原在王渊麾下,生得些嗜酒尚气,不可绳检的性情,西军之中,颇多此辈,只是他又确有本事,我是想要磨一磨他的。”

种冽说:“原来如此,可有出身?”

曲端说:“他姓韩,名世忠,不过是个军汉,哪来什么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