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就赶紧下跪,等到退出去时,还抽抽噎噎地对他身边的同伴说:“监国这样好,要是外面有人不敬他爱他,天理也不容!”

是呀,是呀,赵构凑在炭盆旁,手里抱着一个手炉,对着那盆暗暗浮动的火就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做的这么好,为什么外面还有人不敬他爱他呢?

那天下的兵马,都该来京城勤王,他的诏令下了一封又一封,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来呢?

尤其是西军精锐,不来也就算了,怎么他妹妹连一封抓得到把柄的信都没有,他们自己生了腿就跑过去了?!

他这样怨愤地想着,秦桧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说:“监国,公主有功啊。”

“我救大宋于水火”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对着那盆火,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就过去了。

西军会安稳待在潼关以西,并不是因为赵构忘了他们。这是大宋最有战斗经验,装备最精良,因此战斗力也最强的军队,朝廷怎么会忘了他们呢?

可话说回来,朝廷记不记得都没什么用啊!

因为西军也是有记忆的!

他们曾经被喊来勤王,又被太上皇拦在洛阳,被官家当成太上皇一人的私兵,硬生生断了漕运,给他们饿回去了!

儿郎们满怀壮志地来,两手空空地走,甚至连铠甲兵器都留下了!

还不到一年的事儿,怎么朝廷就全忘啦?!欺负洛阳没有那棵老歪脖子树吗!

要想再喊西军来勤王,不好意思,光凭诏令可不行了,别说你朝廷的诏令,就是监国我们也不卖这个面子了!

朝廷理解不了。

他们想不到那两位皇帝一个逃走,一个被俘,对于西军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感受不到皇帝和朝廷的权威都被严重损害了。相公们各个都是做题家,东华门外唱名出来的,他们出身和西军不同,想法更是南辕北辙,他们就想:你们这群贼配军,当初童贯一个阉人奉了诏令去陕西,也能让你们狗一样趴在地上给他行礼,怎么现在童贯不在了,再换一个使者过去,你们突然就狗脸不认人啦?

西军想的甚至更多,那里面还有些心思叵测的人,你说不好他是希望大宋能挺过这一劫,还是希望干脆乱世乱得更纯粹一点赵匡胤不也就是个军汉出身么?他能披黄袍还不是运气好,那我能不能等到我的运气呢?

“我亦须亲临战阵,为将士们挣一个军功。”赵构说。

秦桧就皱眉。

“完颜粘罕、娄室皆万夫不当之勇,监国不须如此。”

“我比不过她。”

“监国是官家之弟,官家若遇不测,监国自然当承宗庙,”秦桧语气很平静,“公主的功劳,天下人虽记得,可到了四海清平那日,他们也会忘记。”

他说出口的话,赵构都听到了,他说监国,你只要等,继续等下去就够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赵构也知道了,他说监国,你没上过战场,没立过寸功,你现在出城对上完颜粘罕和娄室,你这不是给你妹送人头吗?怎么你们爷仨都是从瓠瓜里蹦出来的,才这么勇这么爱送吗?

“可是西军就在太原!”

西军怎么可能在太原。

西军只是卖公主一个面子,借她几面旗帜而已。

至于为什么西军这些军汉不听朝廷的令,倒是愿意卖公主的面子,赵构一时看不明白,秦桧却看得清楚:人家能打胜仗,再糟心的军队到她手下,她都能让他们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个个比西军更卑贱,泥巴里打滚的草芥,到她手下都有翻身出头之日。

大家想等一等那个机会,可要是最好的机会等不到,次一等当个中兴功臣的机会大家也想把握住啊!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赵鹿鸣发现了整个河东路上,有许多讲话结巴但做起生意童叟无欺的小喇叭后,就开始有意让人放出谣言。

她不说沁城还在那打仗,而且打仗的主力军还得是契丹人,她只让人出去说:公主又下五城!

今日下五城,明日下五城,后日就要到汴京了!

这速度,比飞将军还要起飞!人人都知道是西军的本事,人人都知道这支军队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哎呀呀!朝廷难道不发赏吗?就算朝廷不发,河东河北的钱粮都在公主一人手里,她犒赏三军就不提了,那其中有多少个大字不识,就因为令官挥旗,鼓手敲鼓时,他稀里糊涂地往前一冲!

对面再一看那西军的旗帜!撒腿就跑!他就追!最后怎么着?插翅难飞呀!

这夺旗斩将的功劳一落到手里,顿时就从泥巴小兵变成了一个都头!那田地和金银都不用说了,听说还有几家河东很有名的大户要看一看他,他这几日天天洗刷自己,准备换一身新衣服去叫人看看,能不能招来当东床快婿呢!

这些谣言乱七八糟的,其中不是没有疑点,可赵鹿鸣不怕,别说西军那些不读书不识字的大头兵,就是后世多少接受过完整教育的青年,还不是一听说东南邻国有宝马别墅大长腿,立刻就激动得擦擦嘴角流出的眼泪,撒丫子跑过去让人当猪仔啦?

所以说,这是河东么?

这不是河东!

闻闻那汾水,那河里流的都是蜜与奶!树上结的也不是杏子,那都是金苹果!

消息传到西军那里去,其中还有几封被收买过的西军骑兵的信笺,这些黄河以西的小伙伴们听完再打开信一看,立刻就妒火中烧。

“狗东西!”他们骂,“要是公主统率的是咱们,别说是河东,咱们一路能打到女真狗贼的狗窝里去!连他们藏在窝里的骨头也通通砸碎!一根都不给他们留!”

“就是!凭什么呀!打着咱们的旗帜,立功的却是那群河北人!”

“不答应!”

“咱们去讨个公道!”

“对!咱们找经略说理去!”

这股忽悠西军渡河的妖风吹到最顶端时,陕西五路的军头们总算是听说了,也总算是坐不住了,那风太柔太动听,连他们心里都犯起嘀咕了。

“要不,”他们私下里就问起幕僚,“朝廷让咱们去勤王,咱们去太原与公主合与一路,这话也好说,面子也好看?”

西军终于有人往河东来时,公主正一边在看一封封军报,一边问沁城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