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将老种相公或是小种相公的信丢在一边后,就招招手,要幕僚到身前来,嘀嘀咕咕几句。
种家的面子是要给的,无论是老种还是小种,有威望,有战功,更有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替两位不做人的大宋官家收拾烂摊子的辛苦。这份辛苦换不来任何好处,可大家都看在眼里,就会更敬重一分。
好在种家虽苦,到底有一个算是烧到了热灶,大家一打听,种家这金鼓旗帜借了不是自用,而是送去太原,竟是替公主办事,这面子就更要给了。
不能给在明处,但得落在实处。幕僚得了令就出去,寻了下面几个军指挥来,挨个吩咐一遍,这群武官听了,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说:“这有何难!”
各路种子等信儿时,就有人找了过来,勾肩搭背,寻他去喝酒。
一喝酒,哥哥弟弟一通乱叫,叫得情真意切,眼圈通红,唉,弟弟有什么难处,哥哥难道办不到吗?
不就是几面旗帜!给你!
别说是旗帜,就是哥哥的心也挖给你呀!哦对了,你们十五郎到底有没有名分啊?
这些中下级军官就开了好几个粗野的玩笑,其中对十五郎以及公主身边的所有青年军官都很不礼貌,甚至对公主也很不礼貌,类似“没名分也不要紧,先混点好处!”之类,总之就都不能仔细听进去。
虽然话是粗野的,但等喝完这顿酒,给种子醉醺醺地抬去房中睡觉后,这群粗人就开始凑份子似的凑旗帜了,凑完旗帜,那旗帜也不能让种家的骑兵往身上一裹,没名没分地送过去啊。
他们也要名分!
那几个帅臣说:“公主不给种十五名分,那是他种十五无能!咱们是何等人物,公主不给他也得给咱们名分!”
大家研究完了,等到种子睡眼惺忪地从榻上爬起来时,就有人脸一板,说:“唉,弟弟呀,太原如陷水火,你怎么能酒醉误了事呢?好在咱们兄弟的情分,哥哥话都说了,事能不替你办到吗?俺们军的金鼓旗帜早就出营一路往东去了!还配了一百骑护送,你就放心吧!”
种子们回来给两个老人报信时就说:“十五郎说军中狗贼甚多,我们也觉如此。”
老人就乐:“放心吧,且有他们糟心的那一天。”
公主要旗帜,是只要旗帜吗?
她现在当然是只要旗帜,可旗帜来了,声势来了,只要她靠着狐假虎威打下了几个胜仗,人人都会觉得,既然靠着自己的旗帜就能赚到功劳,这功劳凭什么不给自己?
想争功劳,那自然就得大军开拔,穿过黄河,一路跑到河东来了。
顺风仗谁都爱打,军功谁都不嫌多,可西军要是真到了她麾下,那离她决战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种师道和种师中都是和金军打过交道的人,可许多西军当初被太上皇堵在洛阳,他们却是只从别人那听说过金军而已,到时候会发生点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算计了这些西军又如何呢?
就和官家被俘,太原解围时消息传递的速度一样,有兵马旗帜鲜明,渡过黄河,进入河东的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
这消息自然不是先传到完颜粘罕耳中,而是先传到河东各地的地方官耳中。
还在坚守,并且因为不在交通要地而被金人忽略的地方官就很感动,他们哭了一场又一场,握着自己夫人,或者副将,或者是城中哪个狗大户的手,情真意切地哽咽道,“我能坚守至今,全靠一腔孤勇,我岂能料到有此转机?连家中的棺材我都已备下了!唉,唉!”
副将或者是狗大户就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或是说一句,“河东多少忘恩负义之辈,而知府独留,始验疾风知劲草矣!”
夫人就骂一句:“你不是说:再守守!守不住再开城吗!这都是公主的功劳,你除了备下一口棺材外,更有何功!”
丈夫平时可能谨小慎微,不敢回嘴,但现在是很傲气的,他就要挺起胸膛说:“你岂不闻,真定府奋战至今,上下一心,士气不泄,全靠宇文宣抚的一口棺材!”
是忠臣就要备一口棺材!不管怎么说只要敌人来了,先把棺材扛起来!
夫人就说:“援兵都到了,还用你扛什么棺材!”
丈夫立刻反驳:“我这棺材备都备下了,不叫人看一看岂不是白买了!”
那些已经蛇鼠两端,投了金人的地方官就比较被动。
他们也在家中垂泪,说:“我原是为了保存这一城老幼,若非如此,我这卑微之躯,除了一死以报国恩之外,更作何想!”
这时就需要自己夫人,或副将,又或者是狗大户来给他台阶下,也是握握手,情真意切地跟着哭一场,然后说;“知府一片丹心,此城中何人不知?”
哭完了大家还得商量,副将或者狗大户就小声说:“咱们得赶紧迎王师,拨乱反正呀!别等兵临城下,弟在太原有一位姻亲,或许可以……”
“要是能够夺了此城金寇的兵刃……”丹心知府说。
“只要公主的王师将至,有何不可!”
他们就这样密谋了一会儿,其中甚至可能还有被金人提拔过的牢城军武将也参与进去。
“听说是二十万大军!陕西五路,齐至太原!”他们就非常坦诚,“金人提拔俺们,自然是有恩的,可俺们也得活命才能报恩哪!二十万大军一起砸过来,俺早粉身碎骨,哪里还有机会报恩!”
夫人就给他也出了主意:“你是个有忠心的,你那忠心也得叫公主看见才行!”
丹心知府赶紧问:“夫人教我!”
“我听说现在凡是大宋忠臣,都有一样东西备着。”
“什么东西?”
越来越多的旗帜到了太原,挨个给迷茫的吗喽不对,是迷茫的义军发了一遍。
义军看不太懂,但会老老实实地说:“看起来很威风。”
“很威风就对了!”王禀说,“料你们也不知,这每一面旗都可以讲一段旧事!”
那旧事是当年的大宋,当年对西夏作战时,多少英豪,多少名将,唉!
现在虽说国家陷于水深火热,他也没再见到那样的名将,可他见到了一位年轻的英主!
见到公主骑在马上,一丛丛的旗帜如云,簇拥着她南下时,城头上的许多老兵就忽然哭了起来。
他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哭,就好像是大宋已经等待这一刻等待了太久。
但公主要面对更迷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