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是个武将,同赵鹿鸣并不那么熟,但他是被童贯提拔起来的,算是太师留下的遗产,天然会向公主靠拢;
徐徽言最激进,想法也最明确:官家烂成这样,逃跑和被俘有什么区别呢?靠朝廷是守不住太原,更守不住大宋了,赶紧搬救兵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立场不完全一致,但搞出这种经典“下克上”事件算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虽然梁师成在张孝纯家里没安插什么眼线,但他被推出城,被迫卖笑迎接公主之后,就什么都想清楚了。
官家被俘了,他这个没人给撑腰的内官倒安全否则他的小命可就全握在公主手中了!
理由很简单:这群人为了迎公主入城敢绑了他这个宣抚使,要是官家真又回到京城了,他还能活吗?!他一辈子都不敢走夜路了!
归根结底,会出这事儿都是因为官家倒了,原有的秩序岌岌可危,大家不管是出于高尚的还是不那么高尚的目的,一起烧起了公主的热灶。
想清楚了这一点,梁师成就变得很柔顺了。
“石岭关陷落,太原被围后,”他说,“臣方知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
这句马屁拍得很轻轻巧巧,她听了就眯眯眼,“我还称不上善战之将。”
“殿下今领王师至太原,必有高明之策。”他依旧是低着头,“臣从此可安心了。”
她看看这个变得很恭敬的宦官,“女真人在南北各地的布置,你可知么?”
有风吹过小堂妹,道观里不知何处,敲了一声磬。
公主就改口了:“算了,你将城中存粮清点过告诉我。”
梁师成如释重负地应下了:“是!”
李世辅惨白着一张脸,摸了摸胸口,忽然咳嗽了一阵。
尽忠说:“你现在正该养伤,路途这样颠簸,你还非要跟过来,跟过来也就罢了,进了太原城,不继续躺着,爬起来乱走作甚?”
“我不曾乱走,”他说,“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
“我想去契丹人营中看看。”李世辅说。
尽忠就不吱声了,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歪着头上下打量他,眼里的神气像是在说:你这也算正事么?
李世辅说:“不问问萧高六和耶律余睹,怎么知道金军是如何调遣的?咱们在太原待不得许久,休整片刻便要南下的!”
这正义凛然的话就惊住了尽忠,这个一进太原,第一件事先是去自己偷偷置下的宅邸里看一圈,再摸一圈,最后吩咐仆役浆洗好床褥,生好炭火的宦官就又一次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李大郎,”他惊叹地说,“你这样识大体么!”
李世辅就忍无可忍,说:“中官,殿下当初留我,难道是因为我生得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
第297章 第一百四十章[VIP]
前线的消息有时候传的很慢, 有时候又传得飞快,这就很让人诧异,不知道隔着重重金军的阻隔, 蜀国长公主俘虏耶律余睹、收编辽人、救援太原城的消息是怎么传到汴京的。
这事很蹊跷, 但暂时不是京城的重点。
重点是,蜀国长公主,又一次立功啦!
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东西两路的元帅她还一个都没干掉,甚至没有一次是在正面的野外会战中击败了对方主力她甚至在离开真定时还遭遇了一场非常凶残的阻击战,并且仅以身免地逃了出去可她仍然是完成了她的战略目标。
这就足够京城的人欢欣雀跃了。
京城已经很久不像原来的京城了,城门关闭, 黄河结冰,骄傲的市民们原来在这个时节里, 不仅是要围炉煮茶,还要吃各种精细的糕点, 要吃滚烫的锅子, 天南海北的美食早都已经在深秋时囤好了,现在正可以用蛤蜊干、鱼干、虾干, 甚至是一个个晒干的小鲍鱼煮一锅鲜美无比的海鲜果子,精明的主人不用往里放太多的调料, 这些海货本身就足够鲜掉食客的眉毛。
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奢侈的一餐了, 他们要数着家里的柴米油盐, 拎着钱袋在街上走, 一家家的店铺也都关门了。
偶尔也有开门的,悄悄开门, 那价格必定是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程度,可店家会说:“嫌贵?再过个三五日, 就连这也没了!”
再过个三五日,城下的金军只有更多,越来越多,那旗帜连成了片,看得守军头晕眼花,心脏砰砰直跳,等换岗走下城墙时,就对凑过来打听的街坊邻居说:“吓死了!那旌旗连到天边去了,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听这话的就赶紧回家翻家底,抖了最后一点钱跑去买粮了,过了这一天,连粮也要没得买了。
可消息传进京城后,突然之间,这座萧瑟而憔悴的城池就沸腾起来了!
百姓们跑回家说:“家里可还有肉么!翻出来!翻出来!还有蛤蜊干!快煮一个锅子来,有什么来什么!”
士兵们跑回家就说:“可有酒么?快来点酒!快快活活地痛饮一顿,公主就到了!”
文官们回家就说:“这是大宋之幸呀……不过,嗯……”
当然他们都是精明人,一旁立刻就有人替他把后面的话截断,“这也是康王之幸。”
“也对,监国问询,必定也要大醉一场啊!”文官就不沉吟了,只摸着胡须笑呵呵地说,“去墙角采一枝梅来,插在架上那个白瓷瓶子里。”
宫中是最快知道的,同时又是具备一切庆祝条件的,宫女就有条不紊地端来了煮着蛤蜊、虾、鲍鱼的锅子,再加几道小菜,以及一壶烫得热热的金酒,酒液的香味儿混着鲜香的锅子,热腾腾从韦太妃的宫中飘出来。
这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指着锅子,一个劲儿地叫宫女为她心爱的儿子布菜:“我岂不知国事压在你肩上,叫你清减了这么多?今日既有好消息,九哥且开怀,努力加餐才是。”
“令姐姐忧心,是儿的不是,而今金寇势单力孤,想来离退兵之日是不远了。”
“是呀,是呀,”韦氏提起来就满眼的笑,“多亏了你们兄妹!朝廷上怎么说?”
康王夹起的那块鲍鱼就又放下了。
“相公们等呦呦到城外,”他说,“到时自可并力合围,击破金寇,匡扶山河。”
韦氏就更高兴了些,似乎很想再说些别的,但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