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小内侍是真正的人才,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逃出灵应宫,又一路逃出城他甚至赤着两只血淋淋的脚,一路走进山里,找到了他在兴元府唯一有交情的故旧!
那是个什么样的故旧?大概是一个村子都属这位故旧的,田地也是他的,人口也是他的,还有路过的商人,只要他手下喽啰在山上望见了,留下了,那商人的财货也就都是他的了。
这群贼寇藏在山里,原本是很不容易被找到的,尤其不应当被一个汴京来的小内侍找到,但这个小内侍曾经在这一片山地待过数月,对于这附近哪些村庄里住的穷苦老百姓,可以抢,哪些村庄里住的贼匪,离远点儿,他心中清清楚楚。
尤其这些贼人也不是劫富济贫的梁山好汉,听说西城所的中贵人来办差,他们竟也很客气,将对着穷苦百姓时腆起的肚子悄悄收回去一寸,还给人家送过些山中的特产药材哪!
那大家自然就算故旧了,小内侍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愤,也自然就想到了这里的故旧。
灵应宫里都是什么东西呀!一群卸磨杀驴的狗贼!打量谁不知道呢!
有妇人小心地给这位内侍清洗脏兮兮的双脚,脚上的血痕是做不得假的,遭了这样天大的罪,合该有这样的怨愤。
山寨里的几个贼头就互相对视一眼,有人笑嘻嘻又发问,卸磨杀驴,那灵应宫的地,留给谁了?
谁知道呢!小内侍大声说道,左不过是那些兴元府里的大户罢了!唉唉,几位兄长不知道吧,灵应宫而今是个什么模样,那真是玉石铺地,金箔贴墙,什么珍珠宝石,珊瑚玳瑁,官家赏的几十万贯已经是罪过了,帝姬还不知足!
她收了地,逐了内官,不过是要再将地卖给大户一次,谁不知道那些豪强人家使劲往灵应宫送钱呢!那钱都不是论筐装!那得论车!还要大车!
灵应宫的指头缝里流出一点儿,给了他们这些人花用,这辈子就再没有不知足了!
几个贼头的眼睛就微微眯起来了。
有人动了心,但还有人小声议论,那南郑是大城,帝姬此来又带了禁军护卫,咱们才多少人,不知天高地厚,也敢打起灵应宫的主意?
小内侍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有人望向他时,他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唉,唉,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怨愤帝姬明明那样有钱,偏不肯待他们这些奴仆宽柔些,他来庄子里,实在只是走投无路,来这里歇一歇,几位兄长愿意留他一宿,再给他一双草鞋,一碗米饭,一块没有蘸水的菜豆腐吃,他已经感激不尽了。明天一早,他立刻动身,灵应宫现在悬赏四处抓他呢,他可不能连累了几位兄长!
忽然有人开口了。
“且不忙走,咱们相识一场,小内官又这样对咱们的脾气,很该杀两只鸡,筛一壶酒来,吃什么菜豆腐!”那个坐在上首处的贼头豪爽地一拍胸口,这样吩咐之后,又眯着眼睛,貌似无意地问道,“贤弟既然是在那灵应宫中侍奉的,也仔细讲讲各殿的布局和摆设,给咱们这些穷苦兄弟长长见识哪!”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南郑城是有厢军的,只是不在城内。
就像前番所说,作战是那些“人样子”禁军的事儿,厢军不管打仗,也挣不来禁军的那份钱。
但厢军也有自己挣钱的路数,就比如说南郑城这两个都的厢军也就是两百人,他们最近的任务就相当不错。
汉水自秦岭而下,一路向东流过兴元府,给兴元府带来了滔滔河水,用以农人耕种,也给朝真帝姬带来了六个渡口,用来收税。
朝真帝姬是不可能自己跑过来收税的,甚至李素也不可能坐在渡口收税,那收税人就需要精心挑选。在没有挑选出来之前,按照帝姬的吩咐,渡口暂时被县府代管,到时候交灵应宫一份钱就是。
这差事不消细说,人人都知道有多馋人,因此两位都头也是费尽千辛万苦,送礼吹风甚至要自己夫人也搞一搞夫人外交,总之终于是将六个渡口拿下,护着县府送过来的小吏,狼狈为奸一下,既能为帝姬分忧,也能给自家房屋翻修寻觅一笔额外的收入。
汉水滔滔,有商船往来,也有渔船自江上行过,不管是什么船,反正只要停在渡口,钱是要给的,那要是鱼贩子的船,鱼也得留下几条。烤了吃很美味,煎了吃很下酒,待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时,煮一碗热热的鱼汤喝了,这也很解酒啊!
兵丁也就罢了,尤其是那些押官、队头、左右傔旗,吃饱喝足后,舒舒服服地在江边这么一躺,真是神仙下凡也不来换,谁还会想起南郑城呢?
况且南郑城里有禁军在,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什么心思呢?
城门口排着河流一样的长队,缓缓向着城内流动。
那些有底契的农人已经同灵应宫重新签过永佃的契纸,满意地回去了,还有些开垦隐田,从来没交过税的每日里还在努力往县府去,想要同小吏分说清楚。
其中有些能说清,最后也得了一纸田契,喜笑颜开地回去,有些说也说不清,只能每日将关城门时便出城,天将亮时再守在城门口,省去城中投宿的费用。
守城门的小吏就渐渐不耐烦起来,这些人既穷且精明,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想要他们交进城钱是不能的,可拒在城外又会苦苦哀求,挡着后面进城的人。
打是随便打的,但只要你不敢往死里打,人家皮开肉绽也要在地上滚着爬着要进城,叫县官见了,反而责罚小吏虐打百姓。
要抓进监牢呢?监牢里没那许多空屋子啊!之前塞进去的管事们还得一个个责罚处置呢,那都是为富不仁的真狗腿,谁个有心思装进这许多穷鬼去!
于是这些人求一求,小吏骂几句,趁着天色尚早也就放进去了。
这十几个人低着头,跟着一群穷鬼进城时,小吏竟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南郑城是不如汴京那样繁华的,可毕竟也是座大城,房子里也住满了人,那该有的商铺就会有,该有的生意也会有。有煎烤烹炸的香味从食舍里飘出来,有美酒的香味从酒舍里飘出来,还有脂粉香气从胭脂水粉铺子里传出来。
有结队而行的女郎,有骑马而过的郎君,还有坐在楼上高谈阔论,引得楼下女子频频侧目的“人样子”。
“那就是禁军。”
楼下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就眯了眼睛向上看,看了一会儿,又低了头,冷冷地笑了一声。
“当真是个‘人样子’。”
“灵应宫就靠着这样的人守着么?”他身后的人就鄙薄着,往身后看去,“你们却也忍得。”
后面的人一直是低着头的,穿戴也比前面的人破烂许多。
“帝姬将田又佃回给大伙儿了,我们走了几个村落,都说帝姬是个好的。”
为首的就狠狠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她是个好的,怎么不将田地还给你们,倒学会了李彦那一套”
“她到底没收那许多……”
有人忽然就暴怒起来:
“她一文也不当取!”
这一声太过响亮,立刻引得周遭人侧目,他们便又很敏捷地低了头,三三两两地散开。
一群人凑在一起是很显眼的,可散进那些巷子里之后,也就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