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再生死的仇敌,渐渐忍不住困意,也要悄悄打一个盹,进了同一个梦,在梦里一样地端起自己家的饭碗,一边吃,一边看着门外那只摇尾巴打转的小黄狗。

但也有人在这个夜里并没有去看那只小黄狗。

赵鹿鸣的脚踩在枯草上,发出了极轻的响声,可又被凌厉的山风给盖过去了。

她站在西山立壁上,俯视着这片睡得并不踏实的战场,她看到成片的树林,在这个寒冷又干燥的夜里轻轻摇晃,发出些微弱的脆响。

“我的士兵在那里。”她轻声说。

那几个有名的贼头往下看一眼,看到那一层层的尸体,就有些晕眩,可再看到被围得跟铁桶似的中心,灵应军就连生火也讲究方位距离,算计着木料用,将火生得井井有条,他们又很佩服了。

“殿下的虎狼之师,我们今日算是亲见了。”

“你们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我的本事你们也见到了。”她说,“我若说用你们去同完颜宗弼的金军厮杀,你们必定推阻着不敢去。”

这话很不客气,说得几个贼头又羞又怒,可初时的轻视早就消弭了,现在被公主高强度语言打击,羞怒过后,他们就唯唯地认了。

“殿下可有什么妙计?若是用到咱们,咱们必定……”

“妙计谈不上,”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下方,“你们放火的本事总有吧?”

“放火?”

“我心中一直有个猜想,想试一试那支断了我军去路的援军究竟从哪来的,”她声音里带着一股残忍的冷意,“你们放了这把火,或许我就试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1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VIP]

人的运气是守恒的, 坏运气太久之后,是会来一点好运气的大家都这么相信,因此有了“否极泰来”这个词。

赵鹿鸣这个想法是从陈遘那里得来的。

陈遘给她凑了两万多人的义军, 虽说质量参差不齐, 但都归她节制,而且只要她人设立住,能带着他们赢下接下来的战斗,这些参差不齐的义军也会被她收服,并且有机会进一步将他们分化瓦解,完全变成自己的军队。

理由挺简单这时候没人觉得大宋会灭国。

大宋经历了辽和西夏,经历了无数次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大起义, 最后还不是稳如老狗,官家继续在汴京城里修他的仙么?

投降也要看时间地点场合, 燕云已经不在汉人手中百余年了,因此那十六州的人投降, 或者是空降到燕云做官的宋人投降, 都是有逻辑在的。

河北世世代代都是忠于大宋的河北,偶尔有一个三姓家奴郭药师投降了, 过后又怎么样呢?也没落得个好下场呀!

所以这群地头蛇尽管存了点给统帅下绊子的心,可当长公主真的率军出征时, 他们竟然也表现得特别积极长公主同陈遘说:我不要这许多人一起出兵, 我带走一万良家子就是, 剩下的留守苇泽关吧。

陈遘说, 这用谁不用谁,还要看升帐时诸将怎么说。

鬼鬼祟祟的军指挥使们这次就不能凑在一起了, 他们各有各的想法。

长公主只带一万士兵,那到底是跟着去好还是不跟着去好呢?

自然就有狗头军师悄悄说:大王!你傻啊?咱们干啥来的?你不去, 功劳让给别人?

有几个大王就说:她都输了一仗了,万一再输一场呢?

狗头军师又悄悄地说:大王!你是真傻啊?那兵是她的吗?那不都是你的吗?真要是输了,咱们撒腿就跑不就得了!

有理有据,说服了狗头人大王,等升帐前,几个一起拜过关二爷的兄弟过来问他拿主意时,得到的主意就是“那完颜宗弼何等少年英雄!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娘仅以身免,狼狈逃到这里,倒要咱们去送死,我是决计不去的!你们与不与我同进退?”

几个兄弟就一起说:“愿唯大哥马首是瞻!”

娇滴滴的女娘升帐了,坐在上首处说,“我即刻就要点兵前往西山,救援灵应军,击破完颜宗弼,诸位谁愿统领前军?”

几个兄弟一起唯大哥马首是瞻,都不吭气时,一个出身相州文官的军指挥使刚要站出来,大哥赶紧抢先了一步!

“我知诸位兄弟家有妻小,踟蹰难决,我是个粗人,除了一腔热血外再没什么!这一仗,我愿为殿下马前卒!”

兄弟们的眼球就滚了一地,还不待殿下开口,帐篷里的气氛就迅速卷了起来。

事后大哥说:“唉,你们也真是的,我只是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娘,临时不忍心罢了!你们何必与我一同去送死呢!”

理由似乎也对劲,但仍然让兄弟们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所以在升帐过后,殿下忙着点兵时,这群狗头人大王还是排着队跑过来了。

有些耿直,就说:“殿下!带上我们吧!”

有些不够耿直,在自己军中挑来挑去,挑了个唇红齿白的年轻男人塞箱子里,再加上两箱绸缎和珠宝,一共凑成三个箱子,送殿下的军帐里去。

尴尬的是殿下新接手这支军队,她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因此几乎时时将陈遘留在军帐里帮她出谋划策。

这三个箱子一打开,前面的珠光宝气流光溢彩陈遘还能理解,只微笑着说:“殿下驭人之术,果然……”

第三个箱子就打开了,里面藏着一个只穿中衣的小伙子。

河北的小伙子。

因此其实个头还挺高的,缩在里面相当难受,现在箱子总算打开了,他一使劲站起来,还没站稳时,就看到一道寒光劈了下来!

还好没有劈死。

“滚出去!”她厉声道,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像是燃烧着冰冷的蓝火。

这一下连想要替公主出言叱责的陈遘都吓了一跳,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青年捂着肩膀,一路逃出去。

公主看起那么镇定,和陈遘在真定城看到的那位公主没有什么分别。

可怎么会没有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