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缜密, 行事慎重,必不会遭遇意外。
可那意外就是到来了, 来得如同一阵山风, 猝不及防。
前军距离他们是有一段距离的,绕过一个山坳, 因此看不见。
但号角声一响起,所有人立刻就停了脚。
王继业骑着马从她身边跑过去, 高声道:
“着甲!”
行军途中, 谁也不会穿着甲走, 山路已经够艰辛, 又是入夜时开始的急行军,现在天过晌午, 就算是轻装上阵都十分疲累,要还提前穿甲, 那真是走不了一点。
这一阵闹闹哄哄中,士兵们就赶紧从背后的行囊里,或是一旁的辎车里取出自己的甲,忙碌地往身上穿。
赵鹿鸣骑在马上,就很紧张地问:“快去查看一下,敌人从何而来?”
她身边有个内官就策马跑过去了,那人是当初被童贯派来忽悠她接手战马的使者,虽然忽悠她是真,可这个内官对童贯忠心耿耿,身体强壮又擅弓马也是真,童贯死后,他身边那一群曾经吃香喝辣仗势欺人的内官就都归了她。
其中有人没什么本事,只会说好听话,被她打发去后方养老,还有些的确有本事的就留下来。
这人快马跑过一个山坳,很快又跑了回来:“有敌!金人从立壁上下来了!”
她还没说话,王善就崩溃了,“立壁上如何行军!”
绕过这道山坳,前面就有山拦着,山民只称“立壁”,有文人到此,还给了个“照影崖”的文雅别名,但都差不多一回事。这山高逾三十丈,没有坡度,是垂直切开的石面,上面有无数裂痕,如河流般蜿蜒而下,其中却连一棵树也长不出。
山中是有些飞禽走兽的,可就连最资深的猎人也没听说飞鸟能在立壁上筑巢,走兽能上下这垂直的山崖。自然,人也是走不得的,立壁将他们的行军路线切开,在苇泽关前拦了了这么一手。
因此他们进山不能走直线,而必须绕一个大弯,
绕个弯,绕过这座山,走一条平缓的路上山,西山连绵,但还不算险峻陡峭,中间有山路给他们骑马通过,他们就是这么走的,身后的金军也是这么走的。
那若是要走直线呢?
走直线,那就是他们绕路时,有人从山后爬了上去,到悬崖前再突然一跃而下!
李世辅咬紧了牙。
他对面有个年轻的金甲将军,身后有旗,身前有兵,却连一匹战马也没有。
而且那金甲将军的脸上有好几道擦伤,就显得那张端正英挺的脸有些遗憾。
可那个将军自己不觉得遗憾,相反他站在离李世辅不远的山坡上,笑吟吟地望着对面这个人。
他说:“是你杀了完颜活女吗?”
李世辅说:“是,所以你何不也留个姓名?”
金甲将军就大笑,他一笑,就一挥手,有令旗随着他的手挥下:
“李世辅,怪不得完颜活女喜欢你,灵鹿公主也器重你!”
他面前的女真士兵拉开强弓,那箭矢就分作三面,一起射了下来。
绕过那条山坳,前面便是山谷,地势平坦,三面环山,灵应军原本想要在此处歇一歇,可现在他们不能歇下去了。
这里像另一个翠崖谷,按理来说,他们必须退出去!
一个正常的指挥官会让盾兵向前,护住前军士兵,逐步后撤,刀兵排在其次,万一金兵冲出来,也能支撑一会儿。
至于反击,反击什么的不存在。
他们还没穿上甲!
但李世辅死死地盯住了山坡上的黑旗。
他说:“我等须不计生死,冲开这条路!”
他身边的党项副将就吓了一跳:“咱们为何不后撤啊?”
“完颜宗弼行此险招,若无后援,”李世辅说,“与自杀何异?”
消息传到赵鹿鸣这里时,这位灵应军统帅就陷入了困境之中。
“咱们为什么不能绕路?”
“少将军说,附近必有敌军,正在接近咱们。”
“我不绕路,难道”
她忽然怵然而惊。
“起风了吗?”
“殿下,不曾有风。”
她指向南面的山,那山是迎着太阳的,雪化得格外勤,一面山都显出了泥土的颜色,离远了只能看漫山遍野的枝条,密密麻麻衬在山的底色上。
可那枝条在摇摇晃晃,没有风,摇摇晃晃,其中似乎有星星点点没有化尽的雪,折射出一点光。
可再走近一段,那残雪就变成了明晃晃的铁甲,像一条忽然生出自我意识的河流,滚过泥土,翻过山坡,向她而来。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李世辅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要从完颜宗弼的埋伏圈里杀出一条路。
可完颜宗弼也是铁了心的。
“完颜宗望什么都猜到了,”她说,“这并非简单的追击,也不是咱们提前一晚行军就能规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