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坐在马车里,心里忽然极其不安,他努力向前,伸出手去,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外面时,为他驾车的那个内侍忽然颤抖着说话了。

“官家,前面好像有金寇的游骑。”

作者有话说:

第270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VIP]

官家的出逃源于一场欺骗。

但最可怕的事是, 它并不是某个单独存在的,拙劣的谎话,而是同许多个不正常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最后由一场真实的事故作为导火索所引发的。

最开始时, 是白时中见了一个祥瑞。

他说,在江淮之地见到了祥云,只是没有什么用。

听他说话的那位御史就笑着问,祥瑞都是好的,要不白相公也不会日日报祥瑞呀,怎么就这一桩,白相公倒说没用了呢?

白时中就微笑着解释说, 自然是好的,所谓祥云, 有官员见了,其实有五色, 可谓景云, 又谓之庆云,所谓甘露降, 庆云集,这都是很好的, 这庆云落于地, 尤其主一方太平。

“古书上又说, 若有人逢厄, 或是遇刀兵之灾,往庆云处去, 这都是很好的,”他微笑道, “只是而今京城安泰,何人往庆云处去?就不要画蛇添足了吧。”

白相公并不是在朝会上郑重地呈表,奏给皇帝,而是在等待朝会时,站在台阶下与几个同僚说的。

同僚当中也有信这个的,就一本正经地问他究竟是江淮的哪一州,哪一县见到了庆云,盘算着自家家大业大,要不要派个身边得力的管家往那里去。众所周知,汴京是不会陷落的,可大宋打仗也过于烂了些,三番两次被人打到城下,那文官们也得想想后路。万一没复刻成什么北伐,倒是复刻了衣冠南渡事件呢?狡兔三窟,他们多个心眼儿,不是很正常嘛?

在一群文官里就有了这样的嗡嗡声,时辰到了,他们就一起进了殿,肃然恭敬地低着头,一声也不发了。

秦桧给白时中安排的任务就这么点,这位相公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的接力棒交给了官家身边的小内侍。

早在官家还是太子时,朝真帝姬和康王一起给他使过坏,靠的就是官家身边筛子似的,不周密,里面的气儿漏出去,四面的风自然也能传进来。

到得第二日清晨,有个给官家梳头的宦官,一边用梳子沾着桃木水,细细地梳官家那乌黑丝滑的头发,一边就叽叽喳喳地说几件外面听到的新鲜事,逗官家高兴。

军国大事是不能说的,城外没有好消息,可官家坐守着孤城,城内又能有什么新鲜事儿呢?可巧内侍们听到了官员的话,就一本正经地讲给官家听:

“那云彩听说是七彩的,原见着不过是悬在半空中,折了一道弯,等雨过天晴这劲儿过去了,虹彩散了,它也就散了,可它不散!它就直直地落在那汴水上,跟个罩子似的,看得人眼睛都要迷了!都说那是有神仙经过,说不定是先帝们坐着鹤辔从天上过时,多看了一眼,功德就降在那儿了!”

官家从起床就是一张苍白的脸,听了这话,脸上忽然有些笑意,“你说那是在哪里?”

“奴婢听说,正是在宿州呢!”

是个好地方,官家想,舟车汇聚,九州通衢,建在汴水上,往来是极方便的。

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问问,“宿州气候如何?”

早有准备的小内侍赶紧就答:“比咱们这儿是暖和些,汴水到了那一段,寻常就不结冰了。”

他答得很快,官家却又不言语,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忌讳,心里不放心似的,但另外一个正在为他整理头冠的小内侍过来插话了:

“小六哥必是听海内官说的,他祖上是宿州人,总好给我们讲些家乡事儿,官家,听说宿州的面皮和辣汤是最有名的,官家要是开恩宣几个厨子进京就好了,咱们做奴婢的也跟着沾沾光,尝尝是怎么个名头!”

官家心里那点疑云就降下去了,笑着骂了一句:“你们脑子里只有这点儿东西!”

“奴婢们跟着官家,”小内官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脑子里只有官家,别的就剩下个吃啦!”

宿州的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但过后官家还是叫人取了县志过来瞧瞧。

是个淮南交通要道,尤其好的就是河流多。

河多,船就多,又往南走,气候温暖,水面是不受冰封的,他想去什么地方,都不受舟车劳顿,而且还特别快,金人的铁蹄能踩着黄河跑,可它不能踩着汴河跑。

而今人心惶惶,那庆云落在宿州,必定有人就奔着宿州去了,可他们都是凡夫俗子,谁能应了这祥瑞呢?

官家心里想着,但不吭声。

就像赵鹿鸣猜的,她这哥哥瞻前顾后,又软弱,又怯懦,还自私,心里有这个主意,可一想到上到班直下到禁军都不乐意跟着他去宿州,二想到离了汴京路上遇到什么贼寇敌军,三想一想屁股下的这把椅子。

他想完了,也就没动静了。

这时候秦桧又不紧不慢地打出了第二张牌。

就像第一张牌半真半假,宿州有没有庆云不好说,可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第二张牌也是半真半假。

有奏报说,从孟津到京城这条路上,有金人出没,烧杀抢掠,请枢密院拿个章程。

不一定是真的金军。

从去年完颜宗望第一次南下,到童贯领着捷胜军张开大嘴吃四方,再到而今完颜粘罕再度南下,京畿之地承受不住这样轮番的骚扰,有许多人逃了,逃去关中、蜀中、江淮,反正路上到处都是车马,自然也就生出了贼寇。

贼寇们的规模也是有大有小,有些不仅有规模,还是当初饿着肚子走的西军逃兵所组建的,连买带拿,连偷带抢,搞了些铠甲和兵器武装了自己,这就很像个样子了。

武装完,接下来就开抢了。

抢流民,也抢大户人家,抢村庄,但要是县城一个不慎,他们也可能冲进去,趁着月黑风高夜,八面放火,大肆劫掠,最后背着扛着一个个沉重的包袱,牵着牛羊,说不准还有妇女或是青壮,一起打包带走,扬长而去。

地方官就受不了了,得反抗,可贼寇不是义军,不会在那乖乖被你剿,有些就去投奔完颜太君了,太君虽然大军还没跑这么快,但前军都统听说之后就抽空见了他们,轻抚狗头,笑而不语,还赏了一面旗。

有这旗帜就了不得啦!原都是被大宋天兵压着打的流水贼寇,而今自然就摇身一变,成了大金的勇士。还有些眼馋人家金军编制的,自己绣了黑旗,也狐假虎威起来。

地方官都不是傻子,原本只说这些人是叛贼,求朝廷拨点人手过来就是,可现在枢密院里,有高明之士看完了他们的奏报,就笑着点拨了他们。

“而今正是存亡之际,几个蟊贼,也配让王师分心么?原该你们自己请几家大户商议一番,组几支团练义勇剿灭了他们才是。”

“话虽这么说,只是而今出逃者众,城中没有那许多殷实人家,况且田间连个青壮也见不到……”

那负责剿匪的县尉就哭,几个县的凑在一起哭,一直哭到上面轻飘飘地给他们出了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