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样的条件送到京城,官家和耿南仲嘀嘀咕咕了一阵,悄悄又去找完颜粘罕。
“太原有忠臣镇守,要说操作是很容易的……”宋使小声说,“只是长公主在河北,一时不能下手呀,能不能……”
完颜粘罕就冷笑了一声。
“不交真定河间,也不交公主,宋皇帝好计谋呀,是留着将来收复太原,还是一鼓作气,连燕云一起光复吗?”
宋使脸色就是一白,旁边完颜希尹倒是很和气的模样,甚至还冲侍者招招手,要将自己桌上吃过一口的牛肉赐给宋使。
“大军将至,不过是边土数城,与一个妇人罢了,卿当细思,与宗庙比,孰轻孰重?”
完颜希尹说完这话,完颜粘罕又冷笑一声,厉声道:“我大军剑指汴京时,只怕玉石俱焚,赵氏祖宗亦不能再享血食矣!”
完颜太君们其实是想促成和谈的,毕竟空手套白狼谁不愿意呢?而且宋金战争至今,其实认真说起来,大宋没有损失过太多主力。
大宋兵多将广,光是禁军就号称百万,具体多少人,有多高战斗力,金人也不是很清楚,但金人与宋人交手这么久,对宋军的战斗风格是有一些了解的。
比如说,宋军不擅野战,但是防御高手,守城战这方面,只要是重城,有重兵把守,金军从来没打下过一座。
河北一路的真定和河间府都是被围,被围了数月,但都没有陷落,而是等到了公主的援军。至于河东就更明显些,连石岭关那种地势并不算很险峻的地方,只要灵鹿公主精心布置过,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完颜娄室献祭了自己儿子都没能攻破!
所以就算他们屡次对宋战争占了上风,也不会认为汴京是一座能够轻松攻破的城池。
都勃极烈完颜吴乞买曾为金使,亲自到过汴京,亲眼见过城墙的雄壮,这样的城池,靠女真人的骑马与弓箭是打不下来的。
天长日久打不下来,真定还在公主手中,等到各路勤王的军队到了汴京,公主再出兵将后路一断,怎么办,他们准备成为飞翔的女真人,顺着黄河东到大海,一路游回渤海湾吗?
统帅们没有信心攻下汴京,所以才想谈判多勒索点东西。
当然,不能让宋人知道他们没信心,他们一定要表现得超有信心,超可怕!
这些卑鄙的算计,赵鹿鸣不知道。
但如果她知道,她会给这几个西路军统帅一些建议的,比如说:你们悠着点儿吓唬我哥,小心弄巧成拙呀!
女真人没有信心,可她哥不知道!
她哥坐在宫中,苍白着一张脸儿,谁也不能取悦到他,美人的绫罗绸缎,丝竹管弦,什么都不能取悦到他,他就像一个苍白的幽灵,时时陷入沉思之中,惊醒时总是挂着满脸的泪水。
那北风就要来了,女真人的马蹄也要来了!
唉!唉!怎么办?
不得已,他就只好作两手准备,避开耿南仲,悄悄问一问那些主战派的官员,“而今种师道已老迈不堪,军中有何人有威望,能领兵勤王?”
被他问到的御史中丞秦桧就说:“蜀国长公主在真定,官家与其问计于盲,不如垂询长公主。”
金牌就这么来了。
但长公主的金牌,好冷淡呀!
官家就发了一气脾气,先是骂,骂她当妹妹的,怎么能这么对兄长!
然后又骂,她不仅是他妹,还是他臣子,这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悖逆之女!不仅悖逆!还是大逆!大逆无道!
官家在殿内走来走去,叽里咕噜地咒骂,皇后听到了,就将梁二五叫过去问问。
听完了叙述,皇后那张也因为战势而憔悴的脸上倒是有了一丝笑,“大逆无道,官家说没说怎么罚?”
梁二五不明白,就小心问,“圣人是说……”
“我听官家好大脾气,还以为要给哪个罪人夷三族呢。”
梁二五就哆嗦了一下,“圣人说笑啦!”
圣人一点也不爱说笑,可她除了说笑也没别的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呢?主战派给了些建议,比如秦桧说,给长公主叫回来,给她军权呀!什么大将军,枢密使,名头都好说,她是你妹,你连她都不信,光发金牌不给钱给粮给名头,你还能信谁呢?
官家回来就发脾气:“我就是不信她!我不给她这些,她不也该回来助我么!”
皇后听完,就是一乐,“连作妹妹的都不能取信于兄长,天下也没有什么人能取信于陛下了,陛下今日,真是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听不得这话,一听到,立刻举起手要照着那张玉一样美丽的脸上打去。
皇后也不躲,就静静地看着丈夫,直到丈夫在她的目光下迟疑、怯懦、收回手,愤怒地走开。
她一下就瘫坐在地上,蓝地云纹织金的缎袍铺开,像是闪闪发光的一滩湖水,又像是她流尽的眼泪他怕!怕金人,怕大臣,怕他的父亲!怕他的兄弟!怕他的妹妹!也怕他的妻子!
当年大婚时,她是多么欣喜于嫁给了一个温柔俊美的皇太子!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她的天呢!
隔着一重重的帘子,皇后坐在地上,还能听到丈夫远远传来的咆哮声。
“发金牌!金牌!金牌!”他大喊大叫,“我就不信喊不回她!”
五道金牌一气砸来,她就必须有些表示了。
宣抚司还在陆陆续续来人,她躲在自己的行宫里,让佩兰给她化妆。
“这里扫一些腮红,”她指着自己的眼皮和眼尾,“对,红红的。”
佩兰看了就很为难,“瞧着不庄重,倒……”
“倒什么?”
“倒像禁中那等以娇怯姿态引人怜惜的宫人。”她就说得很委婉。
没想到长公主答得爽快,“对!”
长公主怎么不能娇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