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

瓦上有什么?这就只有促狭鬼说得出了:“瓦上是土呀!咱们的老父母一味只会巴结宦官,将这兴元府的土都要剥尽了,阎王爷都要见了太阳了!”

有人就噗噗地乐,但也有清瘦小哥听完笑话后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那官府下了什么公文,惹了阎王爷呢?”

“他们要将土地还回来!”有人大声嚷了出来!

小哥眼睛就亮了,“要我们赎回土地么?多少钱?”

那闲汉就指了指文书,“一文也不要!佃给你一辈子,你要不要!”

有人还在叽叽喳喳地取笑,有人的眼睛重新暗下去,还有人紧紧握住了拳头。

“何以相逼太甚!”

没有人想拿回土地。

甚至小吏找到那些失地农民时,他们的反应都是出奇的一致:土地是孝敬灵应宫的,是他们的诚心,孝心,他们要是拿回去,苍天也不容他们呢!

消息传回去跟假的似的,继续养伤的帝姬自己不能跳下床,只能派高坚果里淋过雨还没感冒发烧的老二带上几个随从,下乡去看看,是不是柳景望不值得信任,放任手下的小吏做了假,哄骗她这个小女孩儿?

高二果翻了两座山,还带了不少乡野间的蘑菇果子回来想献给帝姬,但是被季兰飞快地扔了说,那些小吏说的是真的。

不仅不要地,帝姬要是还想要他们的河,他们就赶紧给上游截住,把下游的鱼鳖虾蟹都捞出来,挨个放血,都送到灵应宫来。

赵鹿鸣听说这个消息后惊呆了,就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鼻子。佩兰立刻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帕,轻轻在帝姬的小鼻子上蹭一蹭。

“没灰啊。”她说。

心理作用下,帝姬还是又不放心地拿袖子蹭了蹭。

有点既视感,她想,老乡们是拒绝了,但这个态度很奇怪。

她就在那蹭蹭鼻子,又蹭蹭鼻子时,忽然佩兰就冲着门口尖叫起来。

“大胆!帝姬的寝殿,你也敢窥探吗?”

王穿云那张有点惊恐的脸又探回去了。

“我不是!我没有!”她在门口努力地辩解,“我只是想见见帝姬!”

帝姬坐在椅子里,身边依旧是一群宫女,王穿云作为改造期的劳动人员没有椅子坐,但是帝姬开恩,给她个小垫子,她就坐在垫子上。

“你要见我,”赵鹿鸣说,“什么事?”

王穿云的目光瞟过来,盯在她的鼻子上,赶紧又移开了。

“听说帝姬想要将田地还给百姓永佃……”

“是,”她说,“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肯。”

“我家是肯的!”王穿云赶紧说,“我家虽已零落,我几个兄长尚在,他们求亲告友,总能凑出些钱,赎回田地的!只是不知永佃钱几何?多久一核?”

帝姬睁大眼睛看着她,“永佃钱?”

明清时期,“田底田面”被人所熟知,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种习俗是自宋时始的。简单来说,地主的田佃给农民,可以短佃,也可以长佃,短佃不用说,人家说怎么分成就怎么分成,所以佃户是很不划算的但地主也觉得不划算啊!佃户们帮佣们也有许多心眼,也会挑挑拣拣,要是那等能送礼进京跟蔡相公攀亲戚的狗大户肯定不在乎,可更多的中小地主自己也要下地干活,那田是断不能荒的!

所以就如果有靠谱的农家愿意长租,地主拿“田底”,佃户拿“田面”,交一笔永佃钱作押金,在官府过了明路,从此这地就是他家十年二十年种下去,这事儿是很两全其美的。

当然,佃户除了负担给地主交的租子之外,还要负担粮税徭役支移这些,这没办法,底层百姓总是很能忍耐,只要一年耕种下来能填饱全家肚子,再攒点积蓄,这日子再苦再累也过得。

况且“蜀地膏腴,亩千金”,田少,但很能种出粮食来,“田面”相当值钱,能佃到田,有什么不知足!

现在回过头看看帝姬开出来的条件:

当她的佃户,只要将原本交给官府的粮税交给她,除此之外,没了。

不需要承担徭役和支移,不需要和灵应宫分成,甚至连永佃钱也不需要出,这是什么概念?

一言以蔽之“村里发金条了!”

这有人能信就见鬼了啊!

帝姬顶着一个红鼻头,陷入了沉思。

帝姬没有沉思多久,就开始了试探性的谈判:

“永佃钱是要交的,”她说,“一亩地十贯,不能少。”

王穿云低着头,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算了一会儿后,抬起头,“帝姬这是佃几年的?”

帝姬原是准备一佃一辈子的,听了这话立刻说,“须得交上赋税,否则要收回的。”

王穿云就有点为难,在垫子上也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试探道,“岁有荒年,今岁交不齐的,明年若是补上,帝姬能开恩典就好了。”

几个女童就在帝姬身后皱着眉,互相看。

好好的帝姬,当初在宝箓宫里何等的超然物外,不染俗尘,现在对着这么个犯了大罪的,竟然还认认真真讨价还价起来!

就跟市集里的小贩似的!太古怪了!

王穿云就没想到其中诡异之处,她拿自己当个小大人看,也拿帝姬这么看,竟然还在那里掰指头跟帝姬掰扯,并且在掰扯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狡猾地将那些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蜀地的自然灾害也通通算上,一定要替佃户们争取到福利才肯罢休。

真不容易!

赵鹿鸣就也半真半假地听她掰扯,那里面有些她一听就明白的,令人发笑的假话,但也有些是小地主这个阶层真实感受到,遭遇到的东西。

“咱们不如这样,”帝姬最后确定了一下,“不必每岁算一次佃权,但二十年是必算一次的!有积年欠了钱粮的,灵应宫必将田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