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金国厉兵秣马,隐隐有南下之意,”他说,“臣不能离……”
“金宋之间既已有盟约,”耿南仲笑道,“怎么李相有再启战事,提兵河北之意吗?”
“耿南仲!”李纲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不敢,”耿南仲道,“臣不知兵,只知陛下与大宋江山,朝廷若要臣去岭南,臣即刻收拾行囊,不敢恋权。”
李纲的脸色就白了。
耿南仲不要脸,口口声声都在骂他恋权不肯出京,他原本是可以很轻易将这顶帽子摘了的。
但他再往上看一看,官家正在冷冷地看着他。
耿南仲说的话,不是他自己的话,而是官家的话。
但李纲也有自己的主意。
他装病,直接上表致仕。
他就不相信了,真要打起仗来,官家还昏头涨脑给他往外赶?
捷胜军那破事在大敌当前算个事吗?
毛都不算!大家投鼠忌器是因为老赵家父子相残,可不是因为大宋真就对这一万多的贼配军无计可施!
没病过三天,宫中藏着个金人使者的消息就瞒不住了,漏了出来。
可接下来的走向却完全不是李纲所想象的那样。
官家端坐在御座上,屁股下藏着那份热热的檄文,只说:“金人说,咱们在边野修城寨,囤重兵,此皆有弃盟启戎,搆造边隙之意,金人为此而生南下之心。”
修城寨!
这不是李纲要修的吗?
官家的话一出,下面立刻有人就接上了,“李纲专主战议,劳民伤财,而今竟招致战祸,当杀!”
“李相的忠义之心,朕还是相信的,”官家慢悠悠地说道,“虽说他确有专权之诘。”
“官家宽仁,只是此人党羽甚多,京中又有宗室往来,”唐恪道,“恐怕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里就静悄悄的。
哪个宗室?谁不知道唐恪在说李纲与赵构往来甚密?这帽子一扣上,躺在家里告病的李纲都是一身冷汗。
“杜邮旧事,”他痛呼道,“我不可不防呀!”
“即使如此,当初兵临城下,上皇西巡洛阳,京中也多赖李纲,宗庙才得保全,”官家思来想去,柔声道,“还是令他知夔州就是。”
李纲专横跋扈,结怨于金人,交好于宗室,罪行历历,而今大战重启,百万生民又将陷于水火。官家竟不砍他的头,是我大宋待士大夫宽仁,官家是圣君,才会如此施恩于大臣。
大家谁不感激涕零呢?
山呼万岁,一片吹捧之间,突然有人大声道:“臣不服!”
这是个三十余岁的青年文官,清瘦的身材,青白的面色,眼见着气得狠了,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御座上的官家:“朝中如耿南仲、唐恪这般奸佞专横之人,陛下都留在身边,却独留不下一个李纲,这岂是嫌他专横独断?金人此来岂是为寻李纲,分明是为陛下!陛下今日畏金人如虎,畏宗室如狼,将此忠贞患难之臣逐出朝堂,来日兵临城下时,不知又用何人为陛下挡下刀兵?!”
官家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从御座上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喊:“将秦桧拔去帽冠!剥掉官服!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陛下杀了臣!臣也要为李纲出一言!”这位御史中丞奋力叩头,额头上全是累累鲜血,脸上全是苍白的汗与泪,“陛下!陛下如宗社何也!”
整个汴京都轰动了。
“真没想到啊。”
看完京中送过来的信,蜀国长帝姬两眼无神地将信纸往天上一丢,“我那愚蠢的兄长啊,竟然成就了秦相爷的声名!”
作者有话说:
第219章 第六十三章[VIP]
坞堡并没有全部完工。
只有几个月的施工时间, 其中还有些日子天公不作美,将已经堆好的泥巴细细冲刷一遍,剩到最后就很不尽人意。
那些高低不齐的土墙, 墙上大小不一的孔洞, 乡勇不安又好奇的神情,一起筑就了河北的第一道防线。
在第一道防线的身后,是从真定到定州、保州、雄州、河间的几座大城,里面装着看起来比义勇们更健壮些的士兵。
他们当中大部分在几个月前还是烂泥巴的模样,其中自然也有些细微区别,比如义军的烂泥巴是完全没受过军事训练;当地守军的烂泥巴是在金人面前丢盔卸甲,以礼来降。
赵俨或者李俨走在他们身边, 看他们而今焕然一新的模样,很有些自豪。
帝姬的青年军官团是很努力的, 他们在宋朝原本的体系里都是边缘人,但跟随帝姬, 不知不觉间就获得了比最开始想象中更多的权力, 甚至在文官们的眼中,他们因为追随了帝姬而有了不同的前途, 因此也得到了更多的青眼。
这种青眼可能是宴饮,可能是才学文章上的考校和指点, 甚至可能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他们对婚姻的期待。
对于这群肤色黝黑的小伙子们来说, 诗书传家的士大夫会考虑将女儿嫁给他们, 这种考虑已经是巨大的惊喜。
他们会考虑, 但考虑到最后多半是推拒。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探口风的客人就明白了小伙子的野心, 他们不会再继续劝下去,而是感慨一句:“你年纪轻轻, 竟有此立功当时,垂名后世之心,何患无妻呀!”
未来的岳父们替自己女儿筹谋,要的不是贼配军,而是能荣妻荫子,让岳家也跟着满门光辉的名将。因此小伙子也没有理由不继续奋发,尤其是三个高坚果们,回到熟悉的土地上后,他们教起那些辽地过来的义军是很仔细的,无论是列队还是持刃,是进攻或者后退,甚至还要像灵应军一样,每天至少抽出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学一学最简单的几个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