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宫女瑟瑟发抖,在帘子后面使劲推王穿云。

王穿云说:“你推我干嘛?”

小宫女的脸煞白,已经吓得说不出“你快去保护帝姬!”这样的话,王穿云就了然,小声道,“放心吧,只有帝姬给宇文相公气个仰倒,况且一句话而已,杀不死人。”

宇文时中脸色铁青,带着身上的茶水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脚步停了。

“臣有一问,”他说,“帝姬行此专权之事,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她就吃惊地睁大了眼,说不清是惊讶于老师这个问题的大胆,还是天真。

可这话怎么答啊?她要发誓吗?指滹沱河起誓吗?

但她看看宇文时中,看他自离了兴元府,至今再见就憔悴许多的脸。

她的声调就放平下来,“先生,我的私心就是护住我的家,我的国。”

屋子里长久沉默,有蝉鸣在竹帘外噪噪切切。

太阳正在中天,像是提醒夏日短暂。

宇文时中沉默了那么久之后,叹了一口似乎比他的沉默更久的气。

“臣知道了,”他说,“帝姬欲专河北之事,救大宋于水火,臣当尽心调度。”

王穿云在帘子后面小声对小宫女说:“你看,帝姬赢了吧?”

最主要的话题聊完了,接下来还有一些细节,比如说完颜宗望的袭击不会停止,他们还是得有所反应,比如怎么能给这些轻骑兵留下来。

不过这个不急,凄然老师的僮仆已经送来衣服,老师很得体地请求暂时退下,去前面的屋子里换一身干净衣服再来继续干活,帝姬也很得体地同意了。

不过老师告退之前,帝姬无心说了一句废话。

“先生信我,”她笑道,“我还是很感动的。”

“不是臣信帝姬,”老师也笑,“京中亦有有识之士为帝姬出声。”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

那可真是一位俊杰之士啊,老师说,二十岁出头就中了进士,三十岁又中了词学兼茂科,文采风流,书生意气,书法已是一绝,而今年纪轻轻,已是御史中丞对了,他很看好帝姬,还数次慷慨陈词,要来河北,襄助帝姬,共同抗击金寇!

她听得眼睛闪闪亮,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请他来河北“到底是哪一位有识之士啊?”

“他姓秦,单名桧,字会之,”老师笑呵呵道,“帝姬见了他,一定知臣所言不虚,岂止俊杰,来日必当为宰为相,堪为国之重臣啊!”

老师走了,帝姬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王穿云有点不解地出来,小心凑近了看看,“帝姬,刚刚你们说得很开心,现在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缓慢退烧中,今天奋力更一章,明天再开始补之前的……

第210章 第五十四章[VIP]

帝姬怎么也没怎么样, 她就是想冷静一下。

这绝对也不能怪她,任何人在她的位置上都要冷静一下。

她的老师说,本来其实也没那么信任她一片公心为国, 都是秦桧夸她, 夸得既有技巧,又有感情,称得上一个情真意切,声情并茂,所以老师愿意相信她一把。

她这辈子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划在秦桧的“自己人”阵营里。

或者反过来说也很炸裂,她这辈子也没想过秦桧会站在她的阵营里。

当然,看过一点宋史的人都知道, 就像汪精卫一样,秦相爷也是有过仗义执言热血青年的岁月的, 他那些慷慨陈词也未必都是为了争权夺势搞出来的政治投机。

他年少高中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个国家最美好的一面向他张开怀抱, 他有什么理由不赤诚地爱着它呢?

荣耀美誉,金帛名利, 他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自然意气风发, 一心想要更上一层楼, 向着名垂青史的方向而去最好是千年之后的人也要记住他的名姓哪!

嗯, 如果这世界稍微玄幻一点,应该有善于占卜的大巫会告诉他, 他的愿望是实现了的。

只不过是另一个急转直下的方向:在他见识过金人的铁骑后,他脚下缥缈又明亮的登天梯就碎得无影无踪了, 而他没有那个奋力一跃,拼着粉身碎骨也向理想而去的勇气。

那他就从前半生的云端里跌出来了,从他光辉的过往里跌出来了,跌出了士大夫的赛道,就奔着老鼠的阴沟去,成了比耿南仲更专业的一只耗子了。

……这个差不多就是“引刀成一快”回滚成“恨未引刀成一快”的经典案例。

总之,一个不熟悉的青年才俊,赵鹿鸣是有可能招揽过来的,但这位秦相爷,人家可不是娇滴滴的宇文老师,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除了对上外敌跪得痛快外,敢招到麾下,那真是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内斗高手。

要不怎么她九哥见了秦相爷,恨不得靴子里藏把小匕首呢?

暂时不敢招惹这号人,也腾不出手去给好大一个御史中丞扔黄河里沉到底,至于老师所说的,秦桧嚷嚷着要来河北,她就尽量假装没听见。

九成九是真心作秀,真来了再说。

“我想吃炸油条了。”她说。

王穿云就一愣,“‘油条’是何物?”

帝姬比比划划,“就是面啊,加点碱,抻长了,放油锅里炸……”

定州的工事是要修的。

但前线已经要忙不过来了,灵应军分散得比麻雀还要散,他们要抓狗大户是不是与金人结联,要抓下面监工的灵应军士兵是不是收受了贿赂,要抓役夫们的工钱是不是足额发放,工期是不是按时没拖延。

灵应军不怎么擅长抓间谍,狗大户的把柄他们没抓到,但是种十五郎抓到了,据说只是和一群狗大户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时,他钓鱼执法,先抱怨了两句西军被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