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那样沉重,那样华美的铠甲,翻滚着就跪在了船舱中!
“阿嫂!人死不能复生,可你们还有几十载的光阴!杀了我,你们解了一时之气,更无他用!留下我,你们若还有个亲人在世上,他必有吃不尽的米,享不尽的福!我是知恩图报的!”
他情真意切,再真诚不过!他不仅有钱有势,他在朝中还有好名声!他可以将她们当做自己的姊妹奉养,将她们将来的孩子当做他自己的子侄照顾!他!
那个浑身颤抖的妇人将膝上的衣服掀起来,下面藏着的却不是斧钺钩叉,而是一捆绳子。
“你们须得备条绳子,”尽忠说,“那狗贼若着甲,你们轻易伤他不得,可他若是着甲渡河,他就注定要沉到底了。”
小船颠得厉害,随时要倾覆了一般。
有亲兵飞快地脱甲,想要跳进黄河里去,救援那个被绳子套住了脖子,翻滚挣扎着被拽出乌篷的人。
那是他们的杜帅,风度翩翩,威仪不凡,可现在像一条马上要被杀了吃肉的狗,扑腾得一身都是血,两只手不知道要拽着乌篷还是自己的脖子,就在那死命地挣扎!
他的眼球也凸出来了,他的尿也流了一裤子,他是绍圣年间的进士!他杀伐决断,刚直清正,他!他是大宋的一柱擎天呀!
亲兵几乎就要跳进黄河里了,可是副将拦住了他。
“你忠心可嘉,”副将艰难地将眼睛别开,“可也得想一想自己家人。”
杜充最后也没被这群小妇人杀死,他脖子上套了个绳子,头颈和双手都被戳出许多血洞后,被扔进了黄河里。
他就这么被拽着往河边走,身后吸引了大大小小的鱼儿,成群结队地跟着他。
直到岳飞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渡口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只有黑暗的河面上,有船,有灯,有几个妇人很勤快地舀了水,正在清洗这艘小船。
灯火映照下,那个站在船头的妇人甚至还与岳飞相识!
“阿嫂!”岳飞喊道,“你们可见了有人从这里过么!”
妇人拎着灯往他这照了一会儿,忽然就很高兴地嚷起来:
“是小岳将军吗!我们不曾见什么人!只是从水里捞出个好货!等我们洗洗干净了,给你送去!”
作者有话说:
《宋史·卷四百七十五·列传第二百三十四》:杜充,字公美,相人也。喜功名,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绍圣间,登进士第,累迁考功郎、光禄少卿,出知沧州。靖康初,加集英殿修撰,复知沧州。时金人南侵,郡中侨寓皆燕人来归者,充虑为敌内应,杀之无噍类。
《别录》卷一百一十八:东京留守宗泽卒杜充代之泽方留守时尝有志经略河东河北故两河豪杰皆聚保形势期以应泽泽。又招抚河南群贼集城下欲遣迎复两宫议既定先以薛广张用王善前驱才离城下而泽已死充无意於虏(改作敌)尽反泽所为故河北诸屯豪杰皆散而充。又务诛杀故城下兵复去为盗掠西南州县数岁不能止。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十八:宋史系壬寅日东京留守杜充闻有金师乃决黄河入清河以沮兵自是河流不复矣。
第184章 第二十八章[VIP]
杜充是已经进了黄河, 满怀着恐惧和冤屈他是一点都不清楚,比起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开掘黄河,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无辜惨死, 他能在此时死在黄河里,实在是当得起一句“死得其所”的。
他虽死了,可消息传得却没那么快,他的副将还不能将消息立刻传回大名府,而大名府的无数士兵也只见到他们的统帅落荒而逃的背影。
这背影被溃兵四散传开,整个河北都知道了,只有大名城不知道。
郭药师的军队奔着大名城去了, 这一路上有溃兵见了,远的也就逃了, 近的早被郭药师的骑兵射死。
于是大名城还在风平浪静。
王穿云还在一边翻《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一边皱鼻子。
“阿嚏!”她猛然打了个喷嚏, “呛死了!香烧得太重了!”
“这是签判宋夫人进的香火, 人家可不仅供奉了香火呀,”一个小女道就悄悄说, “阿姊,论理你也该挺着些。”
王穿云就无可奈何地又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 她忽然又打了个喷嚏。
“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小女道就乐, “能出什么大事, 杜充在城中那些时日,也没奈何得阿姊啊。”
帝姬带着白鹿灵应宫的宫女和内侍, 以及兴元府的灵应军,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来到河北, 基本上人人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先是吃树皮粥苦熬,熬到相州运过来粮食了,他们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备战。
但王穿云的日子就特别舒服,甚至比帝姬还要舒服。
她来大名府,名义上是神霄宫派过来的道官,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她代表了朝真帝姬于是普通的官员就不敢怠慢她,无论是她住的这座神霄宫,还是她带来的这十几个女道和道童。
也有马屁精,拐弯抹角地将消息递给了杜充,问他要不要拿这个小女道扎筏子,出出气。
这提议一出,就被杜充一通骂。
“便是朝真帝姬在我面前,我是大名府留守,她也当待我以礼!一个她身边的小女道,蝼蚁一般,难道我还放在眼中吗?”杜充说,“你们难为她,分明是在成就她的名声!”
这话骂得很对劲,符合杜充一贯清高自傲,目中无人的性格,他虽讨厌朝真帝姬,但要说连帝姬身边的小姑娘也一起难为了去,他是不屑做这种事的。
于是不普通的官员也不来难为王穿云了,就拿她当成一个小小的摆设,放在大名城里,朝廷按律该给神霄宫的钱粮,大名府也不会亏着她,让她一日三餐想吃素就吃素,想吃肉就吃肉,反正随她去。
王穿云就在城里过了两天舒心日子,第一天还按照在帝姬身边的规矩,卯初就起,上午在神霄宫里转了转,觉得缺了几样并不要紧的东西,下午就带着几个女道,几个道童一起出门逛街去了。
一逛就逛了很久,每个人吃了各种河北风味的食物,比如正宗的颍州(安徽)板面,吃过后还不忘记给留守道观的人带一份,于是大包小裹,每个人都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回来之后这一群小女道就吃起了夜宵,吃过之后再将那些买回来的玩意儿挨个打开看看摸摸,品头论足一番。
第二天起床就有些晚了,快到辰时才起床。
三清面前也没上香,道观的地也没扫,道观里有半数人还在呼呼大睡,最要命的是观门外已经有人等着了。
“我家夫人久闻朝真帝姬灵应之名,特来进香供奉。”
这是王穿云跟在朝真帝姬身边之后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机,有几个小女道差点就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