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奔回京城时,路过洛阳时,马匹不堪驱策,便在洛阳歇了两日。”王继业说,“草民看不出大宋在打仗。”

十几万的西军都屯在洛阳,怎么会看不出这个国家正在经历战争呢?

再细想一想李世辅背回来的铠甲,她就明白了。

“你愿意入灵应宫,随我同去河北吗?”她温和地说道,“只恐来日艰险,不如留在京城的好。”

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比以前瘦了些,面容也更冷峻了些,听到她的劝阻,声音里就透着一股肃然的冷,“帝姬能匡扶山河,来日我也必定有个着落,总比留在这里,死样活气地混日子痛快。帝姬若是恩准,我还有几个属下未走,人人与我都有手足之情,可护卫帝姬左右!”

他慷慨陈词,眼睛里透着激烈的光,像是这个一直懒洋洋的人突然醒过来,找到了他的天命之主。

“你有此心,甘愿随我同赴国难,我岂能不动容?”她轻轻地说道,“只是不知兴元府一切都好?”

“有灵应宫诸位照应,帝姬不必担心。”

“嗯,”她说,“曹翁也好?”

王继业的身躯忽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曹翁一切都好。”他说。

他的话里是不是有“真”的成分?

赵鹿鸣觉得是有的。

有没有些未尽之语?

应该也是有的。

比如说,打动他的除了洛阳的现状,她的勇气和决心,或许还有曹福。

曹福说动了他,让他追随在她身边,并且悄悄隐身了。

想想看,这个老内侍精明又沉默,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如何帮她,却丝毫不求回报。

怎么会有人不求任何回报地对她好呢?

哪怕是她的驸马,也是因为她的欺骗令他认为自己的爱情有了回应,才会不计代价想去保护她啊。

人总不能自私到认为别人都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所以,曹福所求的回报是什么呢?

当她心中冒出了这个疑问时,宝箓宫的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雷声。

“春雷!”有人嚷了起来。

春雷滚滚,雨水落在太原府,太原府的农人站在原野上抬起头,就欣喜地抹了抹眼睛。

雨水落在汴京城外,城外踏春的妇人一见自己这身压箱底的好衣服将要被雨水打湿,立刻吓得躲到了树下,一个劲儿地抱怨这说来就来的坏天气。

雨水落在河北的大地上,一滴接一滴,一阵接一阵,将尚未与泥土化为一体的躯壳慢慢融化,有小鹿踩着它们,轻巧地跑过。

磁州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任由雨水畅快淋漓地冲刷大地,冲刷丛林,以及那些也在慢慢融化的人类造物。

绿油油的东西渐渐蔓延过去,像是给了它们新生,又生出了许多新的生命。

一切动物都很开心,春归的燕子算是少数不合群的。

它们又飞回了老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熟悉的屋檐。

那些屋檐呢?它们叽叽喳喳地问,还有那些烟火气,那些嘈杂的人声,那些被人声吸引过来的小虫子,以及旧日里辛辛苦苦筑的巢,它们都到哪去啦?

好大一阵牢骚之后,务实的燕子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它们展翅而飞,向着磁州西面的山林而去。

那里正有一个老人,带着一群穿着道袍的人,缓缓向它们而来。

还有许多许多人,正向着它们而来。

作者有话说:

《宋史》:磁经敌骑蹂躏之余,人民逃徙,帑廪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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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一章[VIP]

二月里, 草长莺飞,若是很久以前,磁州是很热闹的。

这里北有邯郸, 东有大名府, 西面又挨着太行山,有漳水与滏水交汇流过。去哪都方便,但住宿又不似大名和邯郸那样昂贵。于是南来北往,贩卖牛羊皮货的商人就都愿意在这里停一脚。

客舍有了生意,老板就乐意去收河上渔翁的鱼,山中猎户的野味,不一定是什么大东西, 因为山也好,河也好, 都是有主的,头一等的猎物都要交给主家去。比如说真定曹家, 人家留守老家的人就不用外出花钱买食材, 自有人将源源不断的河鲜野味送过来。

说到这里,河北的百姓原本还有更多可抱怨的事, 比如宣和年间,官家一拍脑门儿发动了一场对辽的北伐, 誓要收复燕云, 这收复燕云所用的人力物力就都压到了他们身上。

仗打输了, 可童公公到底还是将燕云花钱买下来了。众所周知, 童公公买地是不能花自己钱的,于是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河北人民就爆发了一场起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起义军是极苦的,可当地有的是大地主, 知道怎么同“剿匪”的官军亲密合作,将那些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的草民一个个脸上盖了章,送到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家路的远方去,当了最下等的贼配军。

在宣和六年的这场起义过后,磁州就冷清了许多,不见那些热情招呼客舍老板的渔翁,甚至也不见那些门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客舍了。

再然后金人来了,杀光了征收赋税的小吏,也杀光了抓贼捕盗的县尉和差役,洗劫一番财物,再将青壮年和年轻美貌的女人都用绳子捆好后,拽着又走了。

金人并不觉得自己过分,他们虽然是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光,却也没有过分地屠杀。

只不过在他们这样的劫掠之后,剩下的人也很难活下来了。

当宗泽的前军二百人到达滏阳城时,士兵被这座城池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