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皮说:“第一排!”
弓手分作两排, 立于山腰处,原本离山头的金军有个百十步的距离, 但西军这边阵前讨赏时往后一退,金人再趁机进一步, 灵应军的弓手面前除了堆起来的袋子外就没什么人了, 再加上金军居高临下, 谋克立刻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判断:就这么几十步距离, 我冲下去又快又狠,直接给这群弓兵狗头打爆不就得了?!
女真人这么想了, 那个谋克甚至还骑上了一匹战马,一夹马腹:
“儿郎们!”
仆从军想也不想就跟着往下冲, 就连里面的契丹人都短暂地将公主的恩义忘在了脑后。
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对面一排也就几十个弓箭手,我们几百人一波冲锋,你能秒我?!
阿皮说:“放!”
那个女真谋克的眼前忽然就是一花。
看不清到底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似乎是长枪,可这哪里是手掷长枪的劲力!
……谁会将长枪架在弓上往外射啊?!
一支支长箭震颤开空气,狠狠地掷向对面二三十步开外的敌人!
马上的,马下的,举盾的,拎刀的,一瞬间像是被一把无形而巨大的镰刀平平劈过,齐齐地向后仰去!
这恐怖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却没有吓住女真人的脚步。
他们的长官摔下马,但作战的指令却不曾失效,他们必须继续向前!
况且这个战场上难道有人是稚童吗?这样重的弓,放过一轮后,第二轮势必上弦缓慢,看他们两排弓手,很可能要轮换位置,那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
冲锋的金军眼看着冲进三十步,二十步,对面的宋军触手可及了,可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二轮的弯弓搭箭。
这样近,这样清晰,清晰得能看到宋军手握大得出奇的长弓,用女真人所熟悉的姿势弯弓搭箭,将箭尖指向了他们的脸,他们的眼,以及他们岌岌可危的梦。
阿皮说,“放!”
长箭射穿了马头,射穿了札甲,射穿了蒙着兽皮的盾,那盾也曾为他的主人挡下无数风雨,兽皮上还残留过母亲手上的温度。
阿皮说,“放!”
摧枯拉朽,攻守易型,令所有关注这一片战场的人神色都变了。
那不是弓兵,那是比神臂弓更可怕的兵种,种师中注视着灵应军步步逼近,将金军逼下山头的步伐,神色就很惊诧。
这样的技艺!谁能藏得住?!
这种感觉不止是诡异,尤其朝真帝姬就站在他旁边,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云淡风轻。
惊喜,但也有点惊吓,女真统帅们是不会承认宋朝皇帝们显灵的,但小种相公就可以这么说了虽说太宗皇帝打仗有点拉,但老赵家也没有打仗不拉的皇帝啊!哦太祖皇帝不拉,可太祖皇帝也不是朝真帝姬的祖宗哇!
但光是太宗皇帝显灵还不足够,小种相公这样颤声喊了一句后,眉头忽然又皱起来。
“帝姬,臣有句要紧话……”
帝姬转头看他,“什么话?”
“三通箭了,”种师中说,“帝姬可要发赏?”
帝姬脸上浮现出很惊讶的神色,嘴微微张开,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像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比较好。
两边的山头厮杀得血流成河,中间的战场就是尸横盈野。
重甲兵都在这,有人抡长枪,但长枪很快被劈碎了,有人抄长刀,但长刀砍在铁甲上不痛不痒。
最后双方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破甲武器,有人抡铁骨朵,有人抡金瓜,有人抡大斧子,每一样都是杀人的利器,都力求劈开对手的札甲,砸碎对手的胸膛。站着打不到,那就踹倒,绊倒,砸倒再打,两边第一排的人抡斧锤,后面有人用杆子在那捅,啪地捅倒下一个,还不等他爬起来,立刻无数斧锤照脑袋就砸下去。力求是让他不仅当不成伤员,甚至连战后识别身份都没人能做到为止。
鼓手一眼也不看战场,继续在敲他庄重激昂的鼓。
夕阳西下,鼓声阵阵。
特别血腥,特别野蛮。
土袋子基本已经将中间战场铺开了,够金军和宋军在那血肉横飞。但赵鹿鸣说:
“咱们后面还有人,还能送来不少土。”
小老头儿就忽然看她。
“帝姬此土,”他说,“作何用?”
“我看这么打下去,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她比比划划,“因此我着人再备些土袋,一会儿堆起土堆,可堆起小丘……”
小老头儿也看了一会儿,“将士们已现疲态。”
打了一个下午,原来砍翻一个立刻追着下一个砍的,现在就会拄着大斧缓一口气。
但对面的金军就像是丧尸大军一样,不知疲倦,不知恐惧,不知后退。
他打仗打得有条不紊。一边给两侧的山头送盾牌作挡,一边给完颜活女送木料下脚,每一个决定都不出奇,甚至平庸,但就是缜密得让你复盘也觉得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他就在那里,不停地下着命令,驱策军队按照他的心意行动。而那些已经疲惫极的金军在他的驱策下,凭空又生出了力气。
赵鹿鸣原来不明白完颜娄室靠什么成名的,现在她有点感受到了这人就像个士气恒定装置,有他在战场上,士兵的士气和意志力永远是满的。
何况最前线还有那个如同战神的人在!
“臣想借帝姬那些独辕车一用。”小种相公说。
“十几辆的话倒无妨,更多就须得等我堆起小丘,”帝姬想也不想地应下,“不过,小种相公要那些车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