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写着,有些原不该出汴京,甚至不该进汴京的消息就送到了兴元府这里。
比如赵良嗣回信时,总会说京里的生活还不错,虽然依旧没起复,但爹爹还在找门路,太子殿下不会忘了我,你们这群小豆丁压根不用担心的。
但在这样的信之后,他又会很隐晦地问问帝姬近况如何?他们几个小豆丁的生活如何?当了灵应军的指挥使?哎呀呀……
初时赵良嗣有点不太满意,宋朝重文轻武,他是很希望这几个孩子能够走正常科举仕途,成为彻底的宋人士大夫,光耀门楣的,那修道已是不得已,还要在团练营里当个小武官,这岂不是耽误孩子的前途吗?
书信要走千里路,因此一来一去就得几个月,上一封信里,赵良嗣还在暗戳戳劝他们几个操练兵营不是正事,要多读书,拜访蜀中的大儒,学一学圣人的经籍,当然有机会试一试科举嘛,能考回来也不错的呀。
下一封信,爹爹的语气就变了。
练兵?练兵很好,在蜀中也很好,你们在兴元府有帝姬照看很好,不要挂念家中,更不要来汴京。
如果说这样的信还没能让高大果警惕,爹爹后面加的只言片语就不得不让这个少年感到心惊了。
爹爹说,让他在那边好好干,等出息了,给他的几个小侄子也送过去,好不好呀?
赵良嗣这一叠信都被送到了帝姬的手上。
她翻一翻,又想一想。
脑子里毕竟不曾内置个《宋史》,那玩意四百九十六卷,本纪多少志多少列传多少,纯文字都是好大一文件,那有的事就不免有遗漏,现在还得仔细想一想。
今年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金兵南下是明年下半年的事,这怎么上半年赵良嗣就开始慌了?到底她是神仙还是他是神仙?
她想一想,看向高大果,“送信来的是什么人?”
“寻常都是相熟的行商送来,独这次是家中老仆。”
“那你问一问他,”她说,“你父必还有些话没有同你说明。”
高大果就跑了,过一阵子又回来,说:“并不曾说!”
少女坐在她那把宽宽大大的椅子里转来转去,想了半天,点点头:“你去写回信吧,告诉你父,若你家总角垂髫的稚童不嫌路远颠簸,送来兴元府是无妨的。”
很感激又很迷茫的高大果行了一礼就下去了,留下帝姬继续在那想。
“我说几日后出发?”
佩兰微微弯下腰,“咱们三日后启程。”
“明日吧,”帝姬说,“这一路也没什么山贼了,明日咱们轻装先走就是。”
王善和尽忠已经启程了,他们这一路号称是去平遥清虚观,送一本紫云真人吴猛亲抄的经书。吴猛是个入选了《二十四孝》的大孝子,既孝且仙,很符合帝姬的标准。但他一个江西的真人和山西有什么渊源,怎么就非要送去平遥,反正路上的关卡不知道这些,帝姬也就没花心思去编,只说这是道门之事,玄之又玄。
当然,她只是手边有这么一本书,随手就塞给尽忠了而已。
塞给尽忠和王善的除了这本书之外,还有一些绘制地图相关的杂书,以及一些制造简易沙盘的教程。
两个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并且尽忠这小内侍一贯是无利不起早的,现下听说光出差,没钱赚,脑袋就有点抬不高。
但在他的脑袋彻底耷拉下来之前,帝姬又承诺了一些好处:说道士们四处乱跑,关卡是不敢管的,那你们要做点什么生意,谁敢检查你们的马车吗?
王善还没什么,尽忠听了,立刻就精神抖擞起来,一迭声地催着王善出发了。
距离太原之战还有大概一年半的时间,似乎现在去山西提前踩踩点,没什么问题。
当然赵鹿鸣后来就知道自己史书背得不够细了。
因为她背史书时,少看了一段“西夏人怎么想”。
而西夏人最近想得挺多。
李乾顺觉得他干这事,并没有什么毛病。
他是大金的侄子,是大金最亲密的盟友,铁水浇出来的友谊之花,正该开在他们大夏的边境上。
大金的地盘,他是不敢动的。
……也不是真就不敢动,但大金的军队有点凶,他暂时还是不敢动。
但大金割燕云给宋人?
燕云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山,是河,是天然行程的重重关隘,和胡人难越的长城!
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一寸河山一寸金,尤其是毗邻西夏的武朔两州交到宋人手中,免就给了李乾顺一些怨气,就像是白花花的银子散给了穷人一样,造孽!
这位君主是个鸡贼狡猾,全无信义的人,但他很谨慎。毕竟大夏的战斗力在那,这么多年和宋人算是菜鸡互啄,不借助一点外力,他也不保准这一仗就能打赢。
他派人去寻了他的新大腿,就一句话:伯父啊,赵良嗣当初许诺给你们的二十万石粮食,他给了吗?还有张觉那事,宋人给你们公道了吗?
什么?没给?都没给?没给你们就交割了燕云?天哪你们怎么这么老实厚道,这么志诚君子呢?好气,侄子看不过去,宋人不给你们公道,侄子要为你们讨一个公道呀!
外面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但在西京道武州的群山里,百姓极少穿短衫,依旧是将自己裹得严实。
山里冷,早晚尤凉。
这里有个尔朱川,被群山环抱,又有尔朱川水自山中流过,水势低而地势高,农人就很不容易取水种田,虽说武州草木繁盛,并不缺水,但耕地不容易,百姓们自然也就过得不容易。
这样一个并不容易生活的地方,早先一直被汉人与胡人交错争抢,五胡乱华后,汉人是渐渐走了,胡人就来了。
再后来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先有尔朱氏,后有尔朱川,还是这一族羌胡以尔朱川为姓,反正他们是定居了下来。再等到现在,尔朱氏族人渐渐少了,改姓朱的多了起来,有迁徙过来的辽人,也跟着地名取了朱氏,渐渐也有人唤尔朱川为朱家川,那自川下流出去,一路穿过武州,奔向黄河的河也就被唤成了朱家川河。
尔朱川是没有城墙的,据说早些年曾经有过,后来不管谁路过都要踩一脚,城墙也就没了,到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镇子。
但尔朱川的百姓也不觉得冤,太原冤不冤呢?明明是个关隘重地,就因为“山川险固,城垒高深”,一把火被太宗皇帝给点了,那大家不也只有背上包袱哭一场,跟着官军背井离乡重建个新家的命吗?
没有城墙,风就能肆无忌惮地往这个山里的小镇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