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小龙套的木讷和腼腆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相当谄媚油滑的样子。

这种谄媚油滑并不是一种单纯的表情,而是一种浸透了整张脸的气质。明明商叶初还是那么年轻,可是气质却一下子成熟了二三十岁,连脸上的褶皱,好像都变多了。

商叶初微微眯着眼,一双小眼睛里透出些精明市侩的光,配合着故意挤出的丑笑,每一根褶皱里都渗出油来,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比刚刚老道了十倍。

连蒋致远都微微吃了一惊。

蒋致远虽然没有演技,但他有眼睛和大脑。他看得出商叶初那一瞬间变脸的本事。

尽管如此,蒋致远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小龙套动摇心神,他定了定神,微笑道:“田掌柜,你可愿把你刚刚在老夫人她们面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商叶初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想瞥一眼指使自己的大夫人,又识相地止住了这个动作。

商叶初赔笑道:“哎哟!大少爷!就是叫小人再说十遍,那也是一样的。”

姜蕾导演点了点头。原本的台词是“就是叫老朽再说十遍,那也是一样的”,可是商叶初并不老,就随机应变把“老朽”改成了“小人”。还算机灵。

蒋致远哼了一声:“叫你说你就说。怎么,老夫人夫人听得,我听不得?”

商叶初冲蒋致远弓了弓腰:“岂敢岂敢。”

商叶初转了个身,面向老夫人她们,恭敬道:

“十七日,有一位小厮模样的人来到我们药铺,打听燕窝的价钱。我说,我们药铺的燕窝,价钱是最公道不过的。一两燕窝不过二两七钱三分银子。小厮说,不是问售价,而是问收价。我从袖里给他比了个数”

说到这里,商叶初突然微微一顿,做了个让人有些吃惊的动作。

商叶初将右手微微一甩,那卷起的袖筒就被甩了下来,接着,商叶初在袖筒中做了几个手势后,又将袖筒随手卷了回去!

整套动作十分家常、和谐、自然,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商叶初仍然继续说着台词。没有任何人觉得她这番小动作突兀。

摄像师的眼睛却微微睁大了!

旧社会,商贾交易有句行话,叫“袖里吞金”。药材或者古董之类的行业,价钱都是秘密。为了不叫外人看出价钱,商人们便会在袖中进行讨价还价。袖子里做几个手势,互相摸一摸,就能知道彼此的三六九。

这种交易法,就叫做袖里吞金,也叫“袖管子里的买卖”。

这个小龙套刚刚做的,正是“袖里吞金”的动作!

只这一个熟稔的动作,一个经验老到的药铺掌柜就跃然于镜头之间。即使商叶初仍然是那张年轻的脸,可是在场的人,没有谁会觉得她只是个生瓜蛋子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味。

这两根长袖子,本来是临时换演员导致的服装尺寸不合适。可是小龙套演员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只会叫观众以为,这袖子是为了药铺掌柜做生意而特意加长的!

不知情的,恐怕还会夸服装组细心呢!

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将剧组的失误变成丰满人物形象的妙笔!

摄像师惊疑不定。如果说刚才的站位是巧合,那么这个袖里乾坤的动作,难道也是巧合?

摄像师也是混娱乐圈的老人了,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在镜头前见过这个小龙套的脸。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生的演员?

第12章 宅斗剧完

商叶初并不知道摄像师的所思所想,仍在继续和蒋致远对戏。

姜蕾导演一直没有喊cut,看来对这场戏还算满意。她虽然未必注意到袖里吞金的门门道道,但演员演技怎么样,身为导演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场戏顺利地走完了。接下来就是这段剧情的重点:田掌柜被揭穿,蒋致远逼问他是谁指使的。田掌柜正要供出大夫人,大夫人忽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桂花糖糕。

这个动作让田掌柜哑了声,因为桂花糖糕是他的小儿子最喜欢吃的东西,大夫人此举,是在用田掌柜的家人威胁他。

田掌柜自知与虎谋皮,歧途难返,悲愤交加之下,自己掏出匕首,抹了脖子。

临死之前,田掌柜用哀怨绝望的眼神看了大夫人一眼,害得大夫人做了好几天噩梦。

没错,剧情就是这么疯癫这么降智。田掌柜一个药铺掌柜,居然会随身带着匕首;而堂堂的侯府,外人觐见之前居然不搜身,就这么让田掌柜把匕首带进来了!

虽然这段剧情是为了表现大反派大夫人的阴险毒辣而设计的,但商叶初觉得,这段剧情可能是想揭露封建社会把人变成鬼的吃人本质几两燕窝就能把一个传承几十年的药铺大掌柜逼得上西天。以及安保问题的重要性。

剧情如何是导演和编剧该操心的问题,商叶初这个小龙套是没有发言权的。这场戏走完之后拍摄暂停,道具组上前塞给了商叶初一把弹簧匕首,然后继续。

田掌柜脸色惨白,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大夫人,希望自己的主子给自己一条活路。

大夫人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慈眉善目,口中喃喃如菩萨念经。

这个动作让田掌柜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田掌柜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幕本来需要化妆组上前给商叶初额头上喷点水的,没成想这个小群演居然自己把自己演出了汗,比喷的汗还自然。妆造师偷了个小懒。

商叶初额上的汗珠与大夫人手中的念珠交相辉映。念珠滚动,汗珠滑落。

蒋致远还在逼问商叶初:“哦?田掌柜,有什么不能说的?”

难得碰上了一个比自己矮的配角,蒋致远有意迫近对方,试图显出自己的高大来。

姜蕾在监视器后摇了摇头。

蒋致远这个演法,未免有些过火了。那边田掌柜都快把“我有苦衷”写在脸上了,侯府大少爷还这么咄咄逼人,倒显得有些小人得志了。

更过火的还在后头。蒋致远越走越近,最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挡住了田掌柜半张脸!

这就是严重的走位失误了。姜蕾导演眉头紧蹙,一声“cut”到了嘴边,忽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