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叶初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怒意，嗤笑一声，嘲弄地看着李懿。

“你觉得我虚伪？那你明明不想拍这部戏，却还要赖在剧组的样子，岂不是更虚伪透顶！”

话音掷地有声。

一瞬间，李懿脸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

笑容、审视、歉疚……通通不见了。李懿黑漆漆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如同一头刚刚被放出笼子的、可怕的野兽。

商叶初丝毫没有被吓退，脸上的嘲弄反而更甚：“怎么？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多日以来被迫拖着这吨史前石墩的疲倦、李懿借着她作筏子应付江上弄潮生的不满、对方明明实力远逊色于她，却可以因为出身轻而易举地得到商叶初想要的东西的不平衡，以及最幽微而不可说的……刚刚被李懿戳到痛脚的懊恼。

积累数日的情绪和矛盾倏然爆发！

商叶初尖刻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特努力？把整本剧本都背下来特辛苦？别笑人了

“你所谓的努力，只是一种虚伪的惺惺作态就像不愿意做复习笔记的小学生动手把课本手抄了一遍！看！奶奶，我多么用功啊！把整本课本都抄完了！

“揣摩角色、揣摩表情、揣摩肢体动作这些最基础的东西，你做过哪个？光会背台词和打武戏有什么用？娱乐圈多的是提词板和武替！”

商叶初豁然站起身，上前几步逼视着李懿。她比李懿矮小很多，但气势依旧慑人。

“我虚伪？从进剧组第一天，我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我的良心和职业！而你呢？

“明明就是不用心，明明就对谢岸这个角色充满了抗拒，明明对表演没有丝毫兴趣”

商叶初讥讽一笑：“为了安抚江老师，不让她看出你对这工作的厌恶，甚至不惜拿我作障眼法。好啊，虚伪的我对此没意见。但是李大少爷！但凡你能拿出糊弄江老师一半的演技来拍戏，这个月也不至于NG二百零七次！”

“呼”

一道风声响起，商叶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李懿揪住了衣领！

从相识到现在，李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和被人戳破心事的羞恼。

看到对方这副表情，商叶初反而感受到一种安慰，心底的焦躁终于得到了平衡。

一只刺猬，如果被人所伤，那就要竭尽全力地在伤人者身上扎下一个血窟窿来。

商叶初一根一根掰下李懿的手指，掰得咯咯作响。

李懿直勾勾地看着商叶初的眼睛，仿若没有痛觉。

“李大少爷。”商叶初带着胜利者的笑容，怜悯地看着气势骇人的李懿。

“为了一个自己不想要的角色，从小变成另一个样子，确实很辛苦。”商叶初翘起嘴角，宽容道，“我怜悯你这份身不由己的虚伪，因此暂且宽恕你对我演技的侮辱。”

商叶初后退一步，矜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饭就不必吃了。晚安，李大少爷。”

第132章 李懿

李懿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喜欢商叶初。

李懿的奶奶是二十年前极负盛名的作家，因为作品题材的缘故，比江上弄潮生这个武侠小说作家地位更高，更有名气。李懿的爷爷从政，父母从商。既不缺钱，也不缺权。是真正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天龙人。

李懿没什么梦想。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从小到大，一切对他而言都唾手可得这样的人是很难理解梦想或者理想的。

从五岁起，李懿就被家人领着练习武术。家里人给他请了很多名师外人根本没有路子找到的名师、武师，宝港圈子里那些老武行，在李懿看来，都是家常便饭般的存在。

李懿不讨厌习武，只当是家里人想让自己强身健体。直到略懂事的时候听家里人闲谈，才知道并非如此。

原来奶奶有一位老友，叫作江上弄潮生。两人同为文人，却不相轻。关系很好，堪称莫逆之交。在数年前，江上弄潮生凝聚毕生心血的代表作《凤戏游龙》影视化再次失败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据说那部影视化作品从男主角女主角到男配角，通通违法了一个遍，这个项目就此永久雪藏。江上弄潮生为这个项目呕心沥血，几乎投尽了全部精力和两岸三地的人脉，全部付诸东流。

江上弄潮生心中郁郁，李懿的奶奶便常常去安慰她。两个老人在玩笑间，李懿的奶奶便指着李懿道：“你要是不嫌弃，就让这小子长大后给你做男主角！瞧这水灵的，不比那劳什子违法艺人强？”

正是这句玩笑话，让李懿的人生从一条通天坦途，稍稍打了个弯儿。

当时在场的人里，其实谁也没当真。李懿的父母哈哈大笑着，江上弄潮生哈哈大笑着。懵懂的李懿瞪着大眼睛看着长辈们，不知道这些大人在笑什么。

李懿的奶奶说完这句话后不久，便给李懿请了武术老师。没想到李懿居然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每个老师都夸他是个好苗子。家里人这才认真了起来。

即便不去拍戏，会点武术防身也没什么不好。因此，最初无心插柳的举动，到后来竟慢慢占据了李懿大部分的空闲时光。

十二岁那年，李懿的父母离婚了。

父亲母亲的关系早就恶劣到了极点，各自在外面都有了新的小家庭。能拖到那时才离婚已是奇迹。李懿的父母双方都表示不介意养这么一个拖油瓶，但也不想多看到这孩子一眼。

李懿的爷爷那时已经去世多年，奶奶索性把这个孙子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在奶奶身边的那段日子，是李懿人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江上弄潮生作为奶奶的挚友，时时来家里做客，和李懿的关系也很不错。

可惜，幸福总是短暂的。李懿十七岁那年，江上弄潮生的女儿因病去世，老伴则因为伤心过度郁郁而终。没过多久，李懿的奶奶也寿终正寝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没有打垮江上弄潮生。这个老太太接过了抚养李懿的重担，对李懿视如己出。又过了几年，大学毕业的李懿得知了《凤戏游龙》要影视化的消息。

人活着的时候，说出口的话到底是可以收回的。但人一死，玩笑话便重得如同山一样，成了板上的钉、落地的遗愿。当年的那句玩笑话沉沉地压过来，回响在江上弄潮生此刻的耳畔。

江上弄潮生也老了。她已经七十多岁，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李懿的亲生奶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李懿知道，这很可能是这位可敬的老人，人生中最后一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作品影视化了。

望着江上弄潮生隐含着期待的目光，想起那位已经走了多年的老人，想起这些年来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母

李懿露齿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两颗虎牙：“奶奶！我这些年就等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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