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1)

曹延轩应了,忽然又说:“今日鲁大人闲聊,京城除了红螺寺,护国寺、雍和宫都很灵验,明日若无事,去拜一拜吧。”

他这个从不主动求神拜佛的,如今想去寺庙,是担心珍姐儿和外孙吧?纪慕云应了。

到了次日,她本来给昱哥儿洗澡,“出门穿新衣服喽”,曹延轩却说“送到他哥哥那里吧”,才明白“昱哥儿宝哥儿不出门。”

像上回一样,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吗?

纪慕云欢欢喜喜地,想穿新衣裳,碍着珍姐儿的事,换了湖蓝色素面对襟褙子,淡绿色百褶裙,梳了堕马髻,只戴一朵碧玺珠花。

相国寺在京城城外西山,雍和宫在城中和平门,今日时间富裕,曹延轩便对周红坤说“去西山吧。”

车厢摇摇晃晃,纪慕云见他神色郁郁,便不看沿途风景,陪着他说些闲话,“请个平安符回来。”

彼时盛夏,正是花红柳绿好时光,满山郁郁葱葱,令人看了十分舒服。

山脚卖佛香、吃食和京都特产,商贩,操着京腔兜揽客人。马车并没停留,顺着山路径直驶到山顶。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亦不是佛教节日、集市,天气又热着,大相国寺的人并不算多。

两人请了头等香,进了大雄宝殿,在佛祖脚下虔诚跪拜。曹延轩嘴唇喃喃,是在求女儿和外孙的平安;纪慕云也拜了,由衷恳求佛祖,保佑自家人,连带姨夫姨母一家。

护国寺的素斋是很有名的,八宝豆腐、素佛跳墙、北方特有的炸素丸子,不少外地的贵妇人特意来尝,纪慕云跟着姨母是吃过的

换成往日,纪慕云定要去吃,今日就不提了。倒是曹延轩,闷在府里越想越愁,出来走动走动,心胸为之一阔,再见到高僧沙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平静,慢慢地想开许多。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药送回去了,佛拜了,银钱也布施了,听天由命吧,左右女儿还年轻。

“着急回家吗?”他问道,指一指后山方向:“六哥说,这边的斋菜很有名。”

纪慕云眉眼弯弯地,牵着他衣袖就走:“那敢情好,给哥儿姐儿带些回去”

正说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过来:“慢腾腾的,作死么?”

作死么?纪慕云下意识停住脚步,往事随着檀香气味纷至沓来:

幼年时,姨母请来一位周举人,传授儿子和纪慕云绘画。周举人四十余岁,出身世家,一辈子没出仕,拜在极为有名的丹青国手门下,号称“书画双绝”。

这样的机会,谁也不愿错过,彼时姨夫在浙江任职,数位要好同僚商量了,把家中的女儿送过来一起学习。

其中有一位叫石燕燕的女孩子,和纪慕云同岁,和她相处得极好。

时隔十余年,纪慕云依然记得,周举人把珍藏的前朝名画仿作挂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地“这一处是妙笔,陆放翁有诗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丹青更甚....”

举人在上面讲,她和石燕燕拿了毛笔,互相在对方的画纸上乱划一气。

石燕燕母亲是个软弱性子,没生出儿子,被石大人宠妾欺负得不成样子。石燕燕养成爆炭脾气,动辄在家里训斥妾室,和父亲吵架,口头禅就是“作死么?”

当时纪慕云劝她,“女孩子家家,有能耐使在里面,莫要露出来,让人说不出道不出,才叫真本事”。石燕燕觉得有理,却做不到“若不出出气,憋都憋死了。”

如今想起来,仿佛隔了一千年。

纪慕云一寸寸地转过头,果然见不远处一个穿淡紫色海草纹褙子的女子,和自己差不多高,差不多年纪,肤色微黑,五官明艳大气,不是石燕燕是谁?

她想叫对方的名字,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想赶过去,双脚却钉在地上不动。

石燕燕叉着腰,训斥一个打碎了茶盅的小丫鬟,小丫鬟直哭,身边丫鬟小心翼翼的劝。石燕燕无奈地双手一拍,“罢罢罢,重新去买吧,下回我再带你出来,我叫你夫人。”小丫鬟破涕为笑。

还是老样子,嘴上凶狠,实际上一根手指也不碰自己人。纪慕云失笑。

远远见石燕燕朝这边走来,纪慕云想也不想便溜到绿芳身后。石燕燕并没发觉,带着人往后殿去了,她背对着旧友黯然神伤。

曹延轩看见了,微微困惑,低声说了两句,周红坤指了个护卫跟着石家的人去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晃晃悠悠,纪慕云闭着眼睛,依偎在曹延轩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里,她还是尊贵的千金小姐,和穿淡紫衣裳的石燕燕嘻嘻哈哈,提着画笔携手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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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永乾元年七月最后一日, 望眼欲穿的珍姐儿收到京城的信。

“爹爹呢?”她瞪着手里的信,仿佛父亲的脸就在那里, 之后左右看看, 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裴妈妈,“爹爹怎么没回来?”

裴妈妈哪里知道?小心翼翼地弓着腰,“老爷怕是, 脱不开身....我的好小姐,您小心身子!”

珍姐儿一把推开,摇摇晃晃地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往堂屋就走, 两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谁送的信,叫他过来!”

曹秉寿很快“过来了”,低着头站在正屋台阶下面,老老实实地答,“七老爷说,请四小姐安心调养,叫奴婢带了同仁堂的药和补品来, 还说--老爷写在信里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珍姐儿瞪着这榆木疙瘩, 抄起案几上的粉彩双耳盖碗就砸过去。曹秉寿木头似的戳着,动也不动一下,好在她手没力气,也没准头, 盖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汤羹洒了曹秉寿和门边守着的小丫鬟一身。

裴妈妈搂着瘦成一把干柴的珍姐儿眼泪直流,哄道“好我的四小姐, 他一个直眉瞪眼的, 懂得什么?您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不如先看看老爷是怎么说的。”

“爹爹怎么不回来?”珍姐儿把信捏得皱巴巴, 跺着脚嚎啕大哭,“花锦明不管我,爹爹也不管我了。”

听到花锦明三个字,满屋子仆妇噤若寒蝉,齐齐往后缩:珍姐儿生产第三天,花锦明见过三爷五爷就离府而去,至今没有消息。

外面脚步声响,一位松花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匆匆进来,正是三太太,见这情形,皱着眉和身边的妈妈把珍姐儿半抱半扶回榻上,扭头训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