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1 / 1)

但因为一直在走上坡路,活动?量大,程菲并不觉得冷。

等走完这一长串石台阶时,她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白鹤公墓的墓区很大。

程菲此前也没有来祭奠过余明城,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站定后?,她轻喘了口气,正准备问?余烈后?面应该怎么走,一侧头,却看见那道笔挺修长的身?影,在石阶左侧的一座墓碑前,停了步。

“……”

程菲见状,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只是沉默地走上前,静立在余烈身?后?。

墓区四处都有路灯,暖色调的橘光从高处洒下,照亮墓碑上的刻字,和黑白照片上,那个面容英俊而温和的男人。

余烈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笔直注视着照片上男人的脸,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像是沉淀着太?多难以用言语准确描述的情感。

片刻,他合眸,沉沉吐出?一口气,而后?便从带来的袋子里取出?一束新鲜雏菊,摆在了墓碑前。

接着是一瓶高度白酒,一碗已经冷透的红烧肉。

“其实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余烈垂着眸,忽然开口,语气随意而淡漠,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不知道他爱喝什么酒,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看见墓碑旁长出?来几根杂草,余烈随手扯去,接着说:“只是隐约记得,一次我妈做红烧肉的时候,他好像多吃了一碗饭。所以我就当他爱吃这道菜。”

月凉如水,风轻轻地吹。

程菲不知道余烈这些话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因此并未搭腔,只是也蹲下身?,边和他一起清理杂草,边做一个安静尽职的聆听者?。

“小时候他总是不着家,经常一出?门就消失好几天,回来的时候也都很狼狈,不是被人打掉了几颗牙,就是身?上多出?来一道血淋淋的伤。”

“我妈每天担惊受怕吓得半死,经常和他吵,跟他闹,说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还威胁他说,他如果再在外面混,我妈就要抱着我一起跳河。”

“再后?来,他忽然说要带着我们到滨港生活,我妈本来还高兴了一阵子,以为他终于?幡然醒悟学好了,打算找个正经活计好好过日子。”说到这里,余烈忽然一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谁知到了滨港桐树巷,他把我跟我妈往桐树巷那个小平房一塞,转头就他妈找小姐去了。”

啪。

余烈将扯下来的一把杂草狠狠丢进旁边的泥地,猛然抬起眼皮,再次望向墓碑上的男人。

“你知道么。”余烈死死盯着他,沉声道,“你这人做丈夫、做父亲,是真的烂透了。”

照片上的男人仍旧眼神?清冷,温和地与余烈对视。

“没错,我恨你。”余烈嗓音更低,语气冷若寒霜,“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恨你。是你让我在十来岁的年?纪就历遍人心冷暖世态炎凉,差点?毁了我,也是你,间接害死了我妈。”

“我恨你,恨到厌恶自己?的姓氏,厌恶自己?身?上流着的每一滴血,恨到连提起你的名字都嫌脏。”

“我甚至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是你余明城的儿子,为什么我会有一个你这样的父亲。”

背后?,程菲心疼不已,鼻子一阵酸涩,视线便模糊起来。

她眼角有热泪涌出?,伸手从侧面轻轻环住男人的肩背,抱住他,柔声哽咽着道:“都过去了,余烈,别再说了……”

余烈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好一会儿,他却又埋下头,轻颤着双肩低低笑起来,笑声里不闻丝毫愉悦,而是充满着一种混杂着讽刺与自嘲意味的苦楚。

“国安线人……”

“国安线人……”

“我怎么都没想到,咱俩居然还是半个同行。”余烈笑出?了声,眼底却早已赤红一片,“为了一个任务,命没了,家没了,一个杀人犯的骂名背了二十年?。余明城,你真够伟大的……”

听见这话,程菲猛地抬起头,神?色震惊万分。

余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将喉头深处汹涌的泪意咽回。继而弯下腰,拾起墓碑前的酒瓶子,随手将瓶盖拧开。

“这辈子没敬过你酒,这一杯,给你补上。”

他说着,腕骨微动?,透明的酒液洒一地。

辛辣浓郁的酒香在空气里涌动?,程菲被熏得眼睛更酸,终于?克制不住情绪,一眨眼,两行热泪便沿着脸颊滚落。

“你依然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依然亏欠我和妈太?多太?多。”余烈的嗓音飘入初秋的晚风,被吹到遥不可及的未知的远方,“但是,除了我们,你对得起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

“我不恨你了。”余烈平静地说。

稍顿,又细微牵了牵唇,淡声重?复,“爸,我不恨你了。”

话音落地,自然不会有回应。

整个世界仍旧寂静无声。

玻璃瓶的白酒还剩三?分之一,余烈垂了眸,将盖子重?新拧上。而后?便侧眸,牵起身?旁姑娘的手,将她带到了身?前。

“手怎么这么冷。”掌心的触感柔软而微凉,余烈轻微拧了下眉,将她两只小手一并拢进怀,低声问?道。

“刚才风有点?大。”男人胸口的温度炽热滚烫,程菲眼睛和鼻头都还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试着把手往回抽,嗫嚅道,“……在余叔叔面前,你别对我拉拉扯扯,不好。”

余烈:“有什么不好,我爸这会儿不知道多高兴呢。”

程菲:“……高兴你当着他老人家的面耍流氓?”

余烈在她脸蛋上轻捏一把,嗤道:“当然是高兴我第一次来,就给他带个这么漂亮优秀的儿媳妇。”

程菲闻言,脸蛋瞬间更红,胳膊肘轻轻一搡,将余烈推边上。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装,清清嗓子打扫喉咙,而后?转过身?,面朝墓碑站定。

“余叔叔,您好。”程菲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弯弯唇,朝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甜美又端庄,“我姓程,叫程菲,是余烈的女朋友。现在是一名导演,在滨港电视台工作。我爸爸和您是朋友,我们以前都住在桐树巷,您应该对我有点?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