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生活仿佛都回归了正轨,余烈这个名字仿佛一场海上的暴风雨,等到雨过?天晴,便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尹华道书桌上那几个落了灰的画册,证明着他曾经存在过?。
事实上,在余烈牺牲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丁琦等人都很担心?程菲。他们想着程菲和?余烈年少相知?,感情那样深,余烈的死讯,势必给?程菲造成毁灭式的打击。
然?而,程菲的反应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她始终很平静。
平静地工作,平静地生活,平静地替余烈清理遗物,平静地每周固定,去尹华道的房子里?坐会儿。
对此,就连温舒唯都时常跟沈寂感叹,说自己认识了程菲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有如此坚强强大的内心?。
至少在余烈离世后的三个月里?,温舒唯一直如此认为。
令温舒唯这一认知?被打破的事,发?生在九月。
温舒唯和?程菲是至交好友。虽然?程菲表面上看上去很淡然?,仿佛已经完全让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翻篇,温舒唯依旧有点担心?,便趁着自己休年假,约程菲外出旅游。
去的地方是程菲定的。
亚城。
本来?,在得知?程菲将?“亚城”选为旅行目的地时,温舒唯不想同意。她知?道余烈是在亚城南海遇害,怕程菲触景伤情。
无奈程菲异常坚持,温舒唯没辙,只好随她去。
九月下旬的一天,两个姑娘乘机抵达亚城。
沈寂来?机场接人。
他先?是将?自家媳妇和?程菲送去酒店放行李,之后便带俩姑娘去吃了顿海鲜。
因为第二?天还要?赶景点,需要?早起,吃完饭,沈寂便将?温舒唯和?程菲送回住处休息。
两个闺蜜住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躺在酒店的床上,天南海北聊了很久,直到凌晨一点半时,才互道晚安睡去。
半夜两点时,天际一道惊雷乍响。
温舒唯一下被惊醒过?来?。发?现只是打雷下雨后,她稍稍放心?,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一摸身旁,被褥冰凉。
程菲早已不知?去向。
*
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连成了串,重?重?从天空砸落。
今晚没有月亮。
深夜时分,天色乌黑,海滨之城绚烂瑰丽的灯景投落在港口处的海面,倒映出斑斓的粼粼波光。
程菲换了一身洁白的轻纱,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望着远处雨幕中的海面,发?丝和?白纱随风飞舞。
须臾,她脸色淡漠地脱了鞋,起身,赤着足淋着雨,朝海面走去。
海浪打湿了裙摆。
感觉到海水的凉意,程菲睫毛微颤,这一瞬,毫无征兆的,无形之中一把利剑穿心?而过?,灭顶的悲恸铺天盖地袭来?。
数月来?,她终于流下了第一滴泪。
原来?,这里?的海这么冷……
刺骨的冷……
眨眼?之间,程菲五内俱焚泪如泉涌,难以形容的绝望和?悲伤将?她吞噬,她彷徨而无助,喉头似有什么快要?破出来?,迫使她张开了口。
一声小兽般的呜咽哀吼淹没进雨声中。
程菲一步没有停,在海水的阻力?中坚定地往前?走,不多时,海水便淹没至她腰腹……
忽地,背后有人将?她一把抱住,奋力?地往回拉扯。
“程菲!”温舒唯痛心?至极,死命将?程菲抱住,哭着道,“你干什么!”
程菲脸上的泪和?雨混作一团,怔怔道:“你知?道吗,他牺牲在南海之前?,给?我买了去北方的机票,他让我,一直向北走,去攀爬那座最?高的雪山,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雪景。”
温舒唯怔愣住,眼?底也跟着模糊一片。
程菲遥望着这片漫无边际的海域,忽然?又极轻地笑出一声,继续道:“你知?道吗。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他这么做,是想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在最?南边的海底,我在最?北边的山巅,那样,我就能忘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菲……”温舒唯哽咽,环抱程菲的双臂更用力?地收紧,“别这样,你不要?吓我。”
程菲恍若未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声说:“他走以后,所有人都夸我坚强,夸我伟大。可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坚强,我不想当什么伟大的烈士遗孀,我也不想他当什么无名英雄被歌颂被宣扬……我只要?我的余烈回家,我只要?他回家。”
“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带回来?。”程菲呢喃着说完,便又奋力?挣扎起来?,要?往大海更深处走。
“他已经不在了!”温舒唯的嘶吼几乎破音,“你清醒一点,他已经不在了!”
程菲再也克制不住,在海风与雨水的摧折下恸哭失声:“他是烈火啊!我怎么能把他留在海里?,留在这片冷冰冰的海水里?,我要?把他找回来?,我要?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