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时已是午后,彼时丽儿拿扇看着小炉上温着的汤水,不时回眸瞧帐幕后的情形。大爷出门时交代过,不可惊扰了夫人休息,她一上午轻手轻脚的收拾屋子,擦拭瓶盏动作小心翼翼。
帐帘拂开,那个漂亮得好像天上仙子、人间嫦娥似的夫人拥被坐在床里,好像在发呆。
丽儿含笑走上去,弯身拾起地上的绣鞋要服侍她穿,顾倾摇摇头,声音低哑地命她将热水放下退出去。
顾倾不习惯人服侍自己,也羞于将自己此时的模样展现给人瞧。
她披着软袍站起身,腿-间清晰传来顿顿的痛涩感。
挪步到镜前,杏眸微微有些肿,唇上残留着被狠狠吮吻过的痕迹,脸色苍白如雪,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她看起来那么憔悴易碎,那么不堪风袭雨扰,那么柔弱可怜。
她对镜挤出一抹笑,红肿的唇瓣凄艳地牵开,眼中却滚滚落下泪来。
她望着镜中哭泣的自己,狠狠唾弃着,厌恶着。
是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哭与谁怜?
从卖身为婢的那日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此生都再没有凤冠霞帔明媒正娶的可能。
不过是具残破的皮囊,又哪里值得伤心祭奠。姐姐走后这些年,她早就懂得眼泪无用的道理。被婆子们折磨打骂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管事和小厮们戏弄的时候她没有哭,被一次次践踏、唾弃、欺凌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如今总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又有什么值得落泪。
她狠狠地甩了自己一掌,玉雪娇嫩的脸颊瞬间印上了淡红的痕迹。
她对镜扯开一抹笑,抹掉泪水转头去穿上了衣裙。
后面还有真正的考验等着她,她不能软弱,不能优柔寡断,要坚定的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她不会停下,更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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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雪落下来,将这座热闹繁华的城池裹上了银妆。
薛晟在外办事,顾倾独自带着丽儿出了趟门。
在伯府里她是林氏的婢女,要去哪里做什么,需得林氏点头应允,要按时点卯报备。如今离了桎梏,她自由来去,薛晟身边的人都敬着她。
车在绸缎铺前停下,顾倾命丽儿去对街买些桂花糕,自行从绸缎铺后门绕去了医馆。
她带着帷帽走到坐馆先生面前,“请为我开一副避子药,我家中熬煮不便,有丸药可用么?……”
她不会让自己怀上薛晟的孩子。
世道艰难,人生太苦,何必连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同来受罪。
林氏想踩着她的骨血博得薛晟的怜惜,坐稳诚睿伯府五奶奶的位子,她怎么可能不知?她绝不会给林氏去母留子的机会。
丽儿买了东西回来时,顾倾已经看好要买的绸缎,着小二包了起来。
二人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天快黑了才欢欢喜喜的回去行馆。
薛晟已在厅里等她有一刻钟。
今日出去办事,他整日都在走神。
晚上本有个宴会要参与,布置了数日才得来的大好机会,不知怎地突然就觉意兴阑珊。他突然就想回来流连片刻,哪怕不做什么,在此随意坐坐也好。这间屋子令他觉得放松,觉得舒适。顺便,也可再瞧一眼昨晚受了委屈的姑娘。未料她倒闲散,带着人逛街市去了,只留一座空落落的宅子,凉衾空帐和冷去的茶盏。
幔帐衾枕已然收拾一新,昨晚的回忆只存于心里,肩头被她咬伤的地方酥酥痒痒提醒着他曾经的温存,他将手掌覆在那伤处,仿佛还留有姑娘唇齿间的余温。
外头突然有了动静,他站起身来迎出去,素来冷硬的面容上有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和煦。
“爷回来了?”少女抱着满手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与她同样提了大包小包的侍女。
今儿穿了身胭脂色的衣裙,罩着厚厚的乳白色夹棉滚毛披风。取下帷帽,年轻明艳的脸如绽开的芙蓉,灯下闪闪晃着人眼。
“丽儿帮我把料子放在床上,我先去洗漱一下,爷稍待,丽儿帮忙斟盏茶。”她柔声交代着,事无巨细的打点房里的事。自己绕去屏后,旋开领口解下素缎褙子。
衣裳才褪一半,步声自外传来,尚未回过神,人已到了身后,环抱住她的腰身。
灼烫的唇蹭在冰凉的脸颊上,她软声侧过头去,细声轻唤。
“爷”
他掌心扣下来,垂眸贴着她的脸。
冷傲矜贵的男人,莫名多了几分黏人的孩子气。
顾倾红着脸,扭身不再瞧他,快步溜出净室。
男人半晌才从内出来,抱臂靠在落地罩前,从镜里瞧着坐在镜前卸钗环的姑娘。
“怎么去得那样久?”他声音有点发紧,轻轻拨开紧抿的领子,才觉着自然了许多。
顾倾垂眸拨弄着手里的珠串,似笑非笑道:“难得能出去逛逛,不想蹉跎了这些自由自在的时日。”
回过头来,杏眸盈盈地望着他,“爷不会拘着我的吧,对吗?”
他笑了声,走近来替她取下脑后的发钗,染着淡香的长发水幕一般披散下来。
他弯身在她发顶轻吻,手掌顺着雪嫩的脸颊抚去,顾倾红脸扣住他的手,仰头似娇似嗔地道:“爷还没答我,不可以这样含混。”
薛晟忍不住笑,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叹:“自然不会。不过若是依着我的本心,大抵便是你害怕听的那个答案回来没见你,还有些不习惯。”
顾倾抬手推开他凑过来的唇,旋身站起,拉开了距离,“原来爷平素那些正经模样只是装给人瞧的,背地里这样霸道跋扈,还、还喜欢欺负人。”
灯下美眸似水,盈盈如笼着春池寒月,浓眉浅浅舒开,突然觉着这般闺房里的逗趣生意盎然,前面二十几年孤清岁月竟似白活了一场,至此际,才觉着光阴似乎也可拿来虚度半刻。
女孩儿侧坐在床头,手里摆弄着铺在床上的料子,他凑近过去,从后揽住她腰身,低声道:“怎么欺负人了,昨晚……”
顾倾回转身来,有些诧异这种轻浮的话竟然出自他口,回头对上他含笑戏谑的眼睛,突然觉得喉腔滞涩,“不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