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多样的衣裙一字排开,足有三五十套,软纱、轻绢、丝绸、云锦,绣花、缂丝……她踯躅着,指尖拨过去,从中挑了件轻薄的烟霞色束腰裙。
窸窣的步声来自身后,薛晟回头望过去,姑娘松挽长发,缓步朝他走近来。
她没有匀妆,刚洗净的面容稍显苍白,发梢隐约滴着水点,一缕碎发贴在雪白的颈上,洇湿了一小块衣衫。
烟霞纱物如其名,如烟似霞,淡淡的粉紫透着灰蓝,在不同的光影下呈现不同的美感。
她身姿纤柔,最适宜这样浅淡又宽窄合度的衣衫,窄腰紧束在绢中,袅袅婷婷不盈一握。
薛晟坐在椅上没有动,目视面前的空位示意她坐下来。
举箸替她夹了一块醋鱼,斟一盏热腾腾的酒摆在她面前。
姑娘苦着脸,小心翼翼用牙箸挑着鱼肉,半晌不肯送到唇边。
男人瞥见她的举动,不由失笑,“雀羽特地为你安排这一桌,怎不用?”
门前二人不是亲亲热热的说起她喜欢吃的东西?她那些琐碎的生活喜好,雀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姑娘勉强抿了一小口醋鱼,蹙眉扪着胸-口,想牵出一抹笑来,却是不能。
男人发觉不妥,移步上前,弯身遮住她头顶大片光线。
“不舒服?”
她眸子里蕴了薄雾,渐渐化开成朦朦的水汽,湿润的发梢贴在脸颊上,被他用指腹轻柔拨开。
“车上颠得厉害?”不常乘车的人出远门,的确会不习惯。
她点点头,又摇头,小声地道:“无碍……歇一阵就好了。”
她脸苍白成这样,想来刚下船那阵便不舒服了,他还带着她骑马吹风,驰骋了一路。她只温顺的听话,半句不肯言语自己的难处。
垂眸瞧她身上轻软的衣料,被未干的长发打湿了一大片,虽屋里烧着地龙,到底是凛冬时节,哪能这般不仔细?
他微微蹙着眉,扶住她的肩膀轻道:“这些若是吃不下,叫人煮些清粥,热着饮一盏,先进去歇歇,能走么?”
姑娘点点头,仰头望了他一眼,含羞虚软地倚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腰上的金带镶玉扣,“辜负爷的美意……我过意不去。”
清爽的嗓音因着身体不适而显得娇弱无力,一呼一吸间字字颤动在心里。
男人抿唇不言,俯身将她抱起。
身子空悬,女孩惊慌地勾住他脖子,张开水眸小心打量他凝霜带雪的眉头,见他沉郁的面容始终不见半点柔软。她有些不安,即便是相拥相亲,也始终拿不准他的情绪。两手轻搭着他的肩膀,把烫人的面颊埋在他颈窝。
手上的人轻若无骨,清淡幽冷的香气清晰扑鼻。他抱着她走入适才那间房,越过珠帘绣帐将她小心放在床上。
他探触她的额,宽慰道:“没发热,只是精神差些,兴许是太累了。”
他挽下帐帘,替她盖紧衾被,“你先睡一阵,待”
蓦地,腰上的带扣被纤细的小手勾住。他垂眼望向帐中人,耐着性子问她,“怎么?”
姑娘一双春水微漾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软着嗓子小声说:“爷能不能别走?”
胸腔内一星半点的烟火鼓噪着。
薛晟面无表情盯着眼前人,本就幽沉的眸子黯下去,他抿了抿薄唇,眉头染上明显的阴戾。
他是个男人。
一个体魄健全,壮气血性的男人。
从她追随他离京而来,从外走入这间屋中时起,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她究竟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勾住他腰上的带扣软声求他留下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顾倾盯视他阴沉的眸色,曾有一瞬,也生出几许恐惧的情绪,她怕自己原是错会了他的和善,不过当她是个可供逗玩的物件,偶然和颜悦色的盘玩一二。如若他其实心里并没半点情,她这般试探,也许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僵持几息,她几乎快要败下阵来,肩膀轻颤,倔强地咬唇忍着不肯说出后悔的话。只用春雨濛濛的眸色仰视着他。
薛晟攥在袖口的手掌舒开,心内长缓地叹了一声。她孤身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又难受得这样厉害,一时心内无助,想有个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又算什么出格?她年纪还轻,远还不懂男人的卑劣。
俯下身来,手掌蹭了蹭女孩温热的额头。指尖顺着她额头鼻尖一路滑去,轻捻她失血干燥的唇瓣。
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沉声开口:
“好。”
扣住她的手,撩袍倚坐在她身边,“我陪着你,睡吧。”
女孩闭上眼睛,剧烈的心跳像鼓点。
她是悬崖边上走铁索的人,一分一毫都要小心算计。
勾留他,撩拨他。赌他心里,有没有自己。
昏昏沉沉过了一夜。顾倾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过来时,发觉手掌酸麻,偏头望去,男人坐卧在床沿,牵住她手的动作竟是维持了整夜。
昏暗的阳光透过窗纱映照他侧脸上,给他冷硬的线条轮廓镀了薄薄一重金光。
浓眉似画,长睫微卷。挺拔的鼻梁如山峦,唇秀而薄……
顾倾蓦地想到与他在凤隐阁中的初吻。
他的嘴唇很软,湿润的,浅吮慢旋,碾磨,勾缠、轻咬……
她曾幻想过他在情-动时会是什么模样,仿佛真实的他,又与她想象的不同。他连亲吻的模样也是禁欲而清冷的。那张冷峻的脸上,总是平和无波,总是冷漠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