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她本是主子,顾倾算什么?不过是她从没瞧在眼里过的一个贱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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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注,落在地面上砸起一阵云烟,马车前两盏灯笼摇摇欲灭,车夫身披斗笠,缩身拱坐在车前。马蹄踏过积水,溅起水花无数。

薛晟手持一本卷册坐在车中,眼望着书页,却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什么人!”

随着前头车夫陡然一声厉喝,马车剧烈摇晃,强行停了下来。

无人的街心蹲着个身披大红斗篷的女人。

她浓艳的妆容被雨水洗刷得不成样子,长发散乱开,已然湿透,紧紧贴在脸上。

雁歌提着灯跳下车,上前两步,打量半晌方认出来人。

“林娘子?”

这称谓好陌生,林氏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称呼的是自己。

就在数月之前,他还要恭恭敬敬在自己面前行礼,喊一声“五奶奶”。

雁歌回到车前,立在窗边道:“五爷,是林……”

“嗯。”薛晟应一声,并不准备下车。

林氏拖着踉跄的步伐,缓慢地靠近。

“薛晟。”

“薛晟,你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枉我一颗真心一腔热忱待你!你连见我一面也不敢吗?你是被顾倾那个贱女人灌了什么迷汤吗?她是骗你的,她是骗你的!”

她癫狂地冲上来,想掀开帘幕把薛晟揪出来,雁歌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拨开她的手。

林氏反手一掌打在雁歌脸上,“狗东西,你算什么?连你也敢碰我!”

雁歌立定不动,直挺挺挡在她与车之间,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厉声道:“林娘子自重,您与五爷已经再无瓜葛,五爷不会见您,何苦自取其辱?”

“我自取其辱?”闻言,林氏笑了起来,“不错,是我自取其辱,是我自取其辱,我不该嫁你,我不该把满腔真心托付在你身上,你害了我一辈子薛晟,我这一生、我拥有的全部都毁在你手里了。”

雁歌瞧她神情不对劲,怕她做出更疯狂的事,说出更不堪的话来,他回身向车内道,“五爷,要不要……”

车中人没有吭声。

林氏续道:“我唯一的朋友,为了你,与我成仇,她父亲为了打击我父亲,与他斗得两败俱伤。我为了嫁你,手上染了我最信任的婢子的血……那是我第一回 处死人啊薛晟,巧月,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婆子们勒死在我面前,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给你!”

她抬手抹去模糊了视线的头发和雨水,摇摇欲坠地站在雨里,“你是怎么对我的呢?你冷落我,疏远我,辜负我,甚至侮辱我,你宁可碰一个贱婢,都不肯碰我!薛晟,你凭什么?你高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好?道允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是要你做王八乌龟!怎么样,被背叛的滋味好受吗?好受吗薛晟?”

“林娘子慎言!”雁歌听她说得实在粗鄙,只得出言打断她,这两个月来,薛晟虽然看起来平静,可背地里传出来的那些难听话,他知道薛晟全都知情。身为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这是多么伤损尊严的一件事啊。

可是林氏宁可冒雨守在街上大半夜也要等到薛晟出现,她又岂可能轻易住口。她指着马车,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骄傲自大的薛子穆,被全京城嘲笑的滋味如何?被背叛的滋味如何?这种苦我早就受了五年,五年!人人背地里笑我,奚落我,说我是没有丈夫疼爱的可怜虫,瞧我的目光里带着怜悯和不屑。是你,是你把我一生的幸福都毁了!薛晟,你以为你能一直得意吗?你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吗?顾倾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是为了她姐姐!薛晟,你以为你宠爱的女人真的单纯吗?我们走到这一步,是她一手促成!你知道自己枕边睡的是什么人吗?我就从没见过像她那么会做戏的人,我把她放在身边六年,从来没看出过破绽,她明知道她姐姐死了,她却能假作高兴瞒了我六年!薛晟,可怜虫!你真可怜!被个婢女玩弄在股掌之间,你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与我有何分别?哈哈哈,你不过也是只可怜虫罢了,哈哈哈……”

一直静默的车中,传出薛晟清冷的声音,“雁歌,走吧。”

雁歌点点头,望了眼癫狂大笑的林氏,向车夫打个手势,纵身跳上车辕。

马车冲破滂沱的雨雾,很快消失在林氏面前。

她仍在笑,大红斗篷湿淋淋的滴着水,唇脂花了,嘴唇像糜艳的残花。

她骄傲张扬的一生,在这场春日的暴雨中落幕。

世上再无昔日那个美艳跋扈的贵妇林娇,有的只是一个偶然被人提起时,被惋惜地唤上一声“疯子”的可怜妇人。

雁歌撑着伞,一路将薛晟护送回凤隐阁。

顾倾迎出来,殷勤地为薛晟换下衣摆淋湿的外氅。

他没有急着去洗漱,坐在榻前案边,手捧热气腾腾的碧螺春,唤住身后忙碌的女孩。

“倾城,你坐。”

她放下手中的湿衣,坐在他面前的空位上,“怎么了,爷?”

“有些事,可能你会想知道,我恰好听说一些,便说与你听听。”他随意地开口,语气轻松,像话家常。

“林太太过身了。”迎着她澄净柔和的目光,他淡淡地说。“死在京兆府大狱里。”

短暂停顿了一瞬,他继续道:“林家这阵子闹鬼的事,你听说了吧?挖出七具尸体,审出被林太太害死的下人和妾室、婴孩共二十六人。你姐姐也在其列。”

他抬眼望着她,伸手覆住她养得日渐白细的手背,“你姐姐当年不是与人私逃,她是被林家害死的。她没有抛下你,倾城。”

顾倾安安静静听他说,她知道,也许自己该露出几许动容的表情。

可对上他淡漠的眼睛,她恍然明白,他是故意说给她听。

他垂眼摩挲着她的手,从前做粗活留下的伤痕虽然不会消失,但细细养上数年,它们会变得越来越淡。她本该是被人好好疼宠着长大的姑娘,他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不易,心疼她遭过的罪,怜惜她受过的苦。

顾倾定定的望着他,她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薛晟缓声道:“只是她临死咬定,事情都是她一人所为,林娇兴许不会受波及。”他苦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凑在唇边轻吻她的指尖,“不过你不用担心,你那位邓干娘手段颇高明,隐在那些与林家有仇的下人们背后,只需煽煽风点点火,相信林娇亦不会好过。”

邓婆子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瞬间,顾倾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多谢五爷告诉我。”她淡淡望着面前,亲吻自己掌心、手腕,摩挲着自己腕间旧伤处的男人,“那么想来您,也有话问我的吧?五爷不妨直言,倾城不会瞒骗您半句。”

“是么?”他理好她翻折的袖角,一字一句地说,“我等了很久,我一直在等,等你主动开口与我坦白。为什么不说?倾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