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两个机器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开始维修后只是沉默地工作,许久没有人开口,由于磁场影响,无线联络并不是时刻奏效,宇宙间寂静得可怕。

直到霍桑率先通过无线通讯频道开口。

“所以,这管用吗?”

赛特:“什么?”

“你之前说过的,欲望。”霍桑一边问,一边依旧在正常作业,眼神都没看向赛特那边,对他们能同时处理两三个线程的仿生人来说,边工作边聊天什么都影响不了,当然机器人也不会有聊天的欲望。

也因此……霍桑真的算得上赛特见过最古怪的机器人之一了。

他看似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却又深深牵制其中,甚至疑似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赛特也想不通,他到底想做什么。

“还没有。”

“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轮到赛特开口:“泉水是在你这里吗?”

“是。”

霍桑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是自己做的,赛特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你是怎么绕过限制伤害人类程序的?”

“我?我没有躲过,”霍桑平静地说,“藏匿泉水,是符合保护人类这个标准的,我想你也明白这一点。想想,如果他们知道了真正的目的地,知道只有泉水才能保住他们的命,那么剩下的人会做出什么选择?”

不用霍桑过多的描述,赛特也知道结局会怎么样,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飞船里势必会掀起血腥的厮杀,尤其是喝下泉水的人会因为重伤而转变为血躯尸,而血躯尸的尸体又是泉水的原料。

无线频道里一片寂静,霍桑他们的对话和驾驶室其实是双向的,而霍桑也知道这一点。

玛莉抿紧了唇,眼神复杂。

毫无疑问,飞船上的人会立即展开厮杀。

“居然是你!”船长愤怒地咆哮,“这个机器人在搞什么!?厮杀?我们如果厮杀肯定是因为他!他的程序是出bug了吗?如果没有泉水,所有人都无法在那个星球上活下去,他肯定知道!这就是故意杀人!他肯定是出问题了!像他这样的机器人就该回炉重造。”

“安静!”玛莉不耐烦地说,“他难道有说错?你当时在大厅,不就打着牺牲其他人,削减他们数量的主意?!”

船长喃喃着,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嘴硬道:“那也不该让一个机器人做决定,他们充其量只是人类的工具而已,哪有让工具来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的?”

唐墨白的匕首横在船长脖颈间,冰冷地看着他。

“船长,下次说话,还是过下脑子。”

“……”船长这才想起来外面另一个机器人好像是他们的同伴,默默闭上嘴。

赛特:“即使如此,争斗也没有停下,也不会停下。”

“我知道……斗争是人类无法停止的陋习,当一个空间里人数超过三个,争吵与战争也就开始了。”霍桑平静地说,“按理说如果最后人数只剩下和泉水相等,为了保护剩下的人类,我自然也会拿出泉水。”

“……不过,在我内心深处,或许更期待另一个结局,他们因厮杀而全军覆没。”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船长犹如斗胜的公鸡,“我早就说过,机器人是不可信任的!”

赛特:“你讨厌人类?”

霍桑沉默片刻,点头,随即又摇头。

“在这艘船上,我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负责聆听故乡传来的通讯,因此我见证了整个文明灭亡的过程,从一开始那批充满希望的工作人员,到后来的催促、急切和绝望,负责通讯的人类换了一批又一批,从中年,到老年,又到青年,人数和通讯都在一年又一年的变少,内容也一次比一次绝望。”

“然后在某一天,我的脑海中某个尘封的数据库被解开了,里面是文明发展迄今为止的宝藏,而开启这个,也就代表我们的世界彻底被摧毁。”

“这艘飞船上其他所有成员都是火种,是希望,但我不一样,”霍桑第一次偏过头去看这位同类的脸,“我是文明的墓碑,注定要埋葬在旧时代。”

赛特:“你想死?”

霍桑反问:“我们有什么必须要活着的理由吗?”

机器人不是生物,他们没有什么求生欲,包括赛特也是一样,如果有一天需要为了唐墨白的命令去死,他会毫不犹豫。

这也是问题所在了,赛特在乎的东西只有两样,现在可能只有一样,那就是庸医小队,他连自己都不在乎,连人类最基础的求生欲都不具备,又怎么会觉醒其他欲望?

“但因为程序的缘故,我没有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的底层逻辑约束我,除非意外或者所有人类死亡,否则我不可接受永久的沉眠。”

赛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知道你也一样,你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同类,我们都是一个文明的送葬者,”霍桑说,“你说想要觉醒欲望,可是我从来没有从你的眼睛里看到这种强烈的冲动。”

赛特强调:“我想追上我的同伴。”

“哦?这真的是出自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说他们需要你变强,而你的底层逻辑规定你必须为了你的人类派上用场?”霍桑反问。

赛特一时间卡壳,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设计你底层逻辑的人确实是一个天才,而他天才的地方在于,他在试图为机器人和人类设计一个崭新的关系,他试图用爱与照顾来模糊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相处的矛盾,他看似是在保护人类,但实则是在保护你们。”

“你从来没有因为人类对你做的事生气吧,无论是殴打、辱骂还是利用,你都全盘接受,因为你根本不把他们看作是你的同类,就像人类怎么会真情实感和无法沟通的动物置气?你不投身其中,自然也就没有痛苦,但偏偏所有的欲望都是自痛苦中诞生的。”

“所以我替你暂时封锁了你的那部分数据,现如今你所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人类,真实的世界,也是真实而丑陋的欲望,那么现在,你真的还坚持你原本的想法吗?在关闭滤镜后,你真实的同伴,是否还值得你这么做?”霍桑问。

赛特没有回答。

“赛特……”唐墨白在驾驶室里听着这对话,内心却涌现出不妙的预感,“能让他们回来吗?现在应该修得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