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汉渚点头,放下文件,起身进了浴室,出来,他已换上睡衣,用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坐到床边,伸手拉开床头柜的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药水,用棉花蘸着,涂了下腿上的伤口。
线早已经拆了,但这条长长的伤疤,看起来依然狰狞而丑陋,疤口缝合处新结的淡色皮肉,因这几日疏忽,又变得微微肿胀。
他涂了药水,端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吞了药,转头见吴妈还没走,身影在门口徘徊,问她是不是有事。
吴妈“哎”了一声,急忙进来说:“贺先生,是这样的,我今天得到了个家里的消息,说我儿子腿摔了,孙子又生病,加上农忙,儿媳一个人怕照应不过来……”
吴妈是本地来的,家在几十里外的乡下。
贺汉渚说:“你回吧,等家里事好了再来,多久都没问题。”他的语气十分温和。
吴妈松了口气,心里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实在是对不住您,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公馆里就剩梅香,我担心她做不好事……”
梅香是个小丫头,平日替她打下手的。
她一咬牙:“要是先生您不方便,您可以另外请人,不用等我了。”
贺汉渚微笑:“没事,你放心回吧。小姐喜欢吃你做的菜。去年我不在这里,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他拿起扔在床头柜上的一只皮夹,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给你孙子买糖吃。”
这间公馆人口简单,除了先生小姐,就自己带着梅香,外加门房兼园丁的老夏,关键是,无论是小姐还是先生,人都很好,说话和气,不像吴妈从前做事的人家,对下人颐指气使。现在被迫就要丢掉这份工作,吴妈心里很是不舍。
没想到现在不但能保住事,贺先生还额外给自己钱,吴妈又是感动又是意外,推了一番,终于还是将钱接过,连连鞠躬,退出去前,忽然想起一件事,喜笑颜开地说:“对了贺先生,白天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柳小姐打了电话来,问先生您是不是已经到了这边,还问您的身体情况,我说您一切都好。她还和我闲聊了几句,让我转达对小姐的问候。她人真好。”
柳小姐是大学生,在北京的一间大学念秘书,经常趁休息,来这里看望贺小姐。
她说话时,贺汉渚已经回到桌边,再次翻着文件了。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邀请函。
吴妈见他没回头,翻着邀请函,只“唔”了一声,就朝他背影又真心实意地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豹子再来敲门,说陈秘书问,怎么安排军医学校开学典礼的事。
“陈秘书问您,需不需要再推几天?”他看了眼贺汉渚的腿,问道。见一旁的窗户开着,怕夜里冷风进来,上去关窗。
贺汉渚丢下邀请函,转过头说:“已经让他们等这么多天了,不用再推了,就明天吧。”
第17章推迟了十来天的开学典礼终
推迟了十来天的开学典礼终于举行了。
第二天早上,全校临时停课,医科和药科两个专业共五百多名学生齐聚礼堂。
九点正,门外传来动静,负责现场秩序的学生监李鸿郗飞快地奔了进来,示意学生起立鼓掌。
如雷的掌声里,今天拨冗莅临参加本校本学年开学典礼的诸位贵宾面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随了学生鼓掌,在校长和教务长的陪同下鱼贯进入礼堂,于主席台坐落。
来的人里,除了贺汉渚外,基本也是昨晚在饭店里露过脸的一拨,苏雪至自然认得。周市长,姓孙的警察局长,学校直属上司军医司司长曹宪。另外还有两个人,虽然昨夜她没见过,但从穿着,也能判断身份。
一个是本市督办廖寿霖,一个是来自教育部的巡检专员宗奉冼。
一武一文,一个戎装八字胡,一个长袍布鞋面容清癯,一看就知道谁是谁,绝不至于张冠李戴。
礼堂里的掌声渐渐平息,一行人也各自落座。
看这些人座次安排,倒也印证了她这些天被动地从陆定国和庄阗申那里陆续听来的各种八卦零碎。
巡检专员宗老先生是留过洋的著名学者,社会名望很高,总统都奉其为座上宾,受聘入教育部执事。但据说他脾气古怪,十分清高,不喜武夫,批评误国,连对总统也没什么好脸色,更不用说其余官员。所以昨夜大饭店的欢迎仪式,他也没去。
毫无疑问,他今天坐了中间最尊贵的位置。
他的左手边是新上任的卫戍司令贺汉渚,右手边是廖寿霖。
昨夜回去路上,庄阗申告诉她,廖据说昨夜身体恰好不适,所以缺席欢迎酒会。
这两个人,往后将是天城的两尊大佛。
贺汉渚身边是周市长――周市长看似吉祥物,两边倒,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暗地戳人一刀。
廖寿霖边上坐着警察局长。
这位局长,据说从前和廖也不大对付,但现在,头上突然多了一个司令部,怎样就难说了。
此人看似粗人,但能坐上拱卫京师的警察局长之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传说早年出身帮派,后来有军方关系,背景复杂。
总之,主席台上的这几人,没一个是善茬。
校长介绍完人,请专员发言。
宗老先生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勉励大家医者仁心,勤奋专研,树立理想,坚定信仰,做智仁勇的青年,日后成为医药建国的高等人才。
第二个发言的是谁,就有点微妙了。
从职务和等级来说,廖寿霖曾受封将军府将军头衔,年龄也大,贺汉渚却不过二十多,军衔只是上校。
但,戍卫司令部直属总统府,地位凌驾于地方督办府之上。
所以,这两人谁先讲话,按理说,其实都没问题。但却又有问题。
宗老先生发言完,看了眼自己左右两边。
校方装睡,不出声。
短暂静默后,贺汉渚先开了口,含笑请廖寿霖发言。廖寿霖忙摆手推脱。贺汉渚再笑请,廖寿霖再笑推。
如此三番,还没定下来第二个发言的人,看得台下的苏雪至焦躁不已,心里直翻白眼,十分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