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苏青驱散了心里的那种怪异之感,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正要上去,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喊话声:“夫人!夫人!舅老爷来人了!”

舅老爷就是叶云锦的娘家兄弟叶汝川,年轻时也考过秀才,奈何连考不中,死了心,在省城那边也经营起药材生意。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后来不但发了家,还因声望卓著,被推举为行会会长。他对妹妹叶云锦也很是疼爱。从前叶云锦最困难的时候,得过他不少的助力。

刚才叶云锦进来时,让人不许靠近。

主母作风强势说一不二,苏家人对她十分敬畏,没人敢违背她的意思。现在有事,人站在院子门口,扯着嗓子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天德行苏家少爷刚从省城回来,就和女掌柜争执起来,出门跳了河,险些丧命,这消息早传遍了保宁县城这个小地方。叙府府城离这里只两天的路,城里同行们现在知晓这事正常,但自己在省城的兄弟居然也这么快就得知消息,这还是让叶云锦感到有些意外。

想到现在别人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议论这事,要强了半辈子的她猛地一阵气短,心口突突地跳,勉强定了定神,再次低声命令红莲看牢女儿,随即开门走了出去。

女主人走了,红莲松了口气,赶紧又扶着苏青青让她回到床上,一边替她盖被子,一边低声念叨:“姐儿,我知道你可怜,但夫人又何尝容易?再怎么样,也是你娘,你那天怎么能用那样的话伤她的心?你昏睡的那天晚上,夫人就在观世音跟前跪了整整一夜,等你醒来我去找她,她两个膝盖都肿了,站都站不住。她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当少爷的,姐儿你再委屈一下……”

苏青青仰在枕上,眼睛盯着帐顶,回想着脑海里三天前吵架的情景。

当时,苏雪至把平日积聚起来的对母亲的不满全都发泄了出来,口不择言,说她一门心思钻钱眼,恨自己不是儿子,所以冷酷对待强制命令,现在不是旧时代了,人人平等自由,如果不能自主人生,活着不如死去,最后还斥母亲假正经,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让死去的父亲蒙受了羞辱。

应该就是这句话激怒了叶云锦,当时她脸色煞白,打了女儿一记耳光,接着,就发生了那桩意外。

“姐儿,你有在听吗?”

耳边传来叹气声。

苏青青扭过脸,对上了红莲望着自己的目光。

她能感觉到这个小脚姨娘那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或者说,对苏雪至的关爱,见她脸色愁苦,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略略不忍,于是含含糊糊地应:“在听呢……谢谢红姨……”

姐儿去了省城读书后,这两年和女掌柜的关系越来越僵,连带着也迁怒起自己,认为她是母亲的“帮凶”“走狗”,已经很久没管她叫姨了,现在突然听到她又像小时候那样叫自己,红莲受宠若惊,愣了一愣,眼眶忽然发热,急忙偏过脸,扯出掖在袖里的手帕,飞快抹了抹眼角,随即转回脸笑道:“听进去就好,听进去就好……姐儿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啊……”

苏青青摇头说不饿,红莲就坐在床沿边,手伸进被子替她揉小肚子,问她现在来月事的那几天里,肚子是不是还疼得厉害,揉了几下,忽然仿佛记起什么,又去解苏青青的衣襟。

苏青青身上穿着男子的家常中衣,不知道她的意图,就看着她替自己解衣。

红莲替她解开中衣的襟扣,露出一层贴身里衣,目光扫过她的胸部。

那天从水里被捞出来后,红莲替她擦身换了衣服,没有裹胸,所以现在,苏青青的胸脯是自由的。

她翘着手指,比成尺的形状,在她胸前横竖地比了几下,随即低声说:“……咱们好像又饱实了些呢,束紧了不舒服吧……好在天气就要转冷,姐儿你放心松着些,别太紧了,咱们外头有厚衣裳遮挡呢……原先那几条湖丝的贴身也凉了,前些日我新缝了几条,专门叫人用绒棉纺线织出来的,又轻暖,又服帖,不会磨疼你,晚上我拿来你试试……”

苏青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在评估胸围,替她准备平日用来缚胸的绑带。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苏雪至恰满十八岁了,虽然长年白天束胸,但发育得还算可以。

红莲正用手比着,忽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竟被人一把推开。

她吓了一大跳,替她飞快掩回衣襟,转头见是家里的使唤丫头小翠闯了进来,生气地骂:“脑子呢,当规矩是摆设?谁准你这样冲进来的?嘴巴留着不会用,我给你撕了喂狗去!”

小翠被红莲骂得跟只陀螺似的打着转,慌慌张张地退到门槛外,手扒着门,喘着气嚷:“不好了,出事了!舅老爷来的路上,遇到一伙土匪打劫,差点丢命,幸好郑大当家路过救了人,给送了过来!舅老爷血糊糊的!可吓死我了!夫人让红姨你赶紧去拿鸦片酊!”

鸦片酊保管在库房里,钥匙在红莲这里。她闻言脸色大变,顿足嚷了句天杀的,吩咐苏青青别乱跑,转身扭着小脚就跑了出去。

小翠跟着走了,屋里只剩下苏青青一人。

她继续躺了一会儿,按捺不住,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穿了件屋里的男人外衣,抓了抓短发,正要出去,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眼自己鼓起的胸,又退回来,翻出一条束带,使劲把胸勒得扁扁平平,看着和男人没什么两样,深深呼吸一口气,等适应了些,开门跨了出去。

第2章叙府虽地处内陆盆地,山重

叙府虽地处内陆盆地,山重川险,却靠着两江交汇启长江的得天独厚地利,扼踞西南通往外界的水路,自古就是商贸中转汇集之处,下辖二十来个县,人口稠密,铺号林立。

人活着,吃穿住行生老病死,盐铁茶酒药材行。苏家就是叙府众多药材行里的一户。

到苏雪至祖父那一辈,保宁县的天德行,在叙府大大小小上百号的药材商里,也算排的上名号了。虽然在他死后,有几年败落了下去,但瘦死的驼骆比马大,苏家一直都是位列当地大户的人家。

十几年前,叶云锦在手头稍能周转的情况下,就毅然用高价把当初丈夫背着她卖掉的半边宅院给盘了回来,打通后,让它恢复了公公在世时的模样。虽然有人背后议论,她这个举动不过是为了收服苏家上下人的心,但议论归议论,反正苏家人是从此又重新扬眉吐气起来,宗族里的几个“年高望重者”也彻底闭了口,再不敢对着叶云锦指手画脚。

所以现在,苏家宅邸前后有四五进深,院子套着院子。

苏青青凭着记忆,终于摸到了前头。场面乱哄哄的,她停在了堂屋的一扇侧门后。

舅舅叶汝川已经被人抬着送进偏厅,卧在一张长榻上。人虽然不至于像小翠描述得那么夸张,但看着确实伤得不轻,一侧脑门看着少了一角皮肉,头脸凝满血污,一条腿弯着,似乎也受了伤。

苏家的大门侧旁就开了间药铺,丁郎中内外兼治,每日坐镇,早赶到,一边地麻利地清洗处理着叶汝川额侧被生生削去了一块皮肉的伤口,嘴里边说:“舅老爷,您忍忍疼。您今天是真的命大,这一刀都见骨了,幸好撇歪了。阎王跟前都走过一遭,日后必有大后福!”

叶汝川早年走南闯北,风吹日晒,面皮紫铜,此刻却脸色蜡黄,闭着眼,有气没力地动了动嘴,苦笑:“借你吉言。”

处置好头上的伤,丁郎中又开始摸腿正骨,把叶汝川痛得死去活来,幸好刚才吞了颗红莲取来的止痛用鸦片酊,折腾完,药性作用下,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云锦眼睛发红,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起身从屋里走了出去。

叶大鼻青脸肿,胳膊吊着,正神色忐忑地等在外头,见叶云锦现身,噗通跪地:“姑奶奶,是我没用!我没保护好老爷!要不是遇上了郑大当家救下老爷,我死也没脸做鬼啊……”

他身材孔武,是练家子,叶家马夫,也兼并保镖,叶汝川出门常跟着,此刻满面羞愧,不住磕头。

叶云锦阻止他,问事情的经过。

叶大定了定神:“老爷那天好像有急事要找姑奶奶,从外头回来就上路了,昨晚坐船,到了米粮驿码头,看着离县城不远了,想再快点,今早上岸雇了辆车,才出去不远,道旁突然窜出来一伙土匪,车子过不去。老爷当场说给盘缠,叫让条道,谁知那帮人二话不说,拔刀就朝老爷当头砍了过来,我拽着老爷躲了一下,刀头这才砍偏,我推着老爷上了马车,赶着车掉头拼命跑,那帮贼人骑马,在后头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幸好这时对面郑大当家骑马带着人路过,被他喝了一声,那伙人才逃走……”

他又磕头揽罪。

叶云锦安慰了他几句,叫人安排他也去休息养伤。

苏忠跟了过来,问要不要去衙门报案。

这两年,一纸公文,原本的州府名号被废,不再沿用,县太爷也变成了县知事,但老百姓不管,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反正衙门就只大门口换了个牌子,原来的县太爷上蹿下跳了一阵子后,回来换了身皮,又继续做县知事,里头的人,基本也都还是从前的那一拨。

叶云锦咬着后牙槽说:“你也听见了,不是寻常土匪,这是冲着人来要命的!报了官也没用,还平白多事。先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