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燕玉鹤低垂着眼眸,将药倒在她的掌心上,听到这话便道:“不辨敌我之剑,与废剑无异,何谈厉害?”

薛茗怔然,看着手掌上血淋淋的伤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疑问道:“你不会是因为剑伤了我,才给它砸了吧?”

“嗯。”燕玉鹤将药抹匀在伤口上,力道很轻柔,语气也平淡得很。

“可昨日是我先摸剑的呀,你这宝剑天生有辨别阴邪之力,说不定是因为我体内的阴气太重,所以才让它应激了。”薛茗愣愣道:“日后我小心点,不碰它就行了,况且我这身体的状态已经开始好转,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好了。”

燕玉鹤道:“难免有下一次。”

薛茗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乎毁剑一事,连半点遗憾的情绪都看不到,不知道是真的对这把剑毫无感情,还是在故作坚强。她挠挠头,问道:“可我听他们说这剑你打小就不离身,现在毁了不心疼吗?”

燕玉鹤低头给她包扎着伤口,回道:“从前它与我灵识共通,受我驱使,自上次与百鸦一战后它剑体受损,便无法再感知我的灵识,已经无用了。无用的东西,留着作何?”

从前燕玉鹤很喜欢这把剑能够辨别邪魔的能力,这让他在除妖邪的时候极其方便,可轻松辨认任何邪魔的伪装。

只是这份喜欢,从那日万鬼被天雷诛杀,薛茗晕睡在他怀中时,剑却发出嗡鸣开始,就有了动摇。

这把剑无法再与他神识共通,因此将薛茗视作妖邪,曾不止一次地散发出凌厉剑气,试图攻击薛茗。燕玉鹤也尝试过很多次,每次擦剑其实都是在与剑重新建立神识连接,只是无一成功。

薛茗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似乎喜欢这把宝剑,每次他拿出来的时候,她总是躲在不远处睁着一双黑溜溜的杏眼,自以为很隐蔽地偷看。实际她却不知,这剑时时刻刻都在震响,想要薛茗的性命。

“你说,我有没有学剑的天赋?”那时薛茗躺在床上,脑袋枕着手,跷着腿来回晃悠,玩笑一般地问他。

燕玉鹤回道:“日后教你。”

薛茗高兴地说:“那我可以用你这把剑学吗?”

燕玉鹤看着手里不断轻颤着,想要薛茗性命的剑,没有回应,换来了薛茗一句嘟囔,“小气鬼。”

他原想着是剑伤了,所以才会如此,于是送去给晴朝帝君修补,本想着日后还有别的方法,慢慢化解这个问题,却不料昨日推开院门进来,就看见了薛茗站在院中哭,手里涌出刺红的血液,染得衣裳到处都是。

燕玉鹤只感觉当时绷在脑袋里的一根弦断了。

他看着薛茗哭得通红的双眼,覆满鲜血的手掌,开始后悔。若是他果断点,早在这把剑第一次对薛茗展现出杀意的时候就将它砸断,薛茗就不会因它受伤。

尽管他在得到剑被送回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回来,却还是没想到就这么短暂的空隙里,薛茗被这剑伤害。然而幸运的是薛茗只是伤了手,如若这一剑伤在脖子上,则必死无疑。

燕玉鹤想,此剑留不得。

薛茗说:“既然是它对我有敌意,那我在身体好之前避着它点就行了呗,这样砸了,岂不可惜?”

“你是半鬼之体,身体里天生有一半鬼的血脉,与你体内的阴气无关。”燕玉鹤给绸布打上个结,看了看,好似觉得这次包扎得还不错,回道:“兵器千千万万,日后再找别的就是。”

薛茗这下终于听懂了,原来燕玉鹤的佩剑并不是因为她现在身体里阴气太多才对她有杀意,而是对她身体的本身就有杀意,从前燕玉鹤尚能用自己的灵识压制它,但自从那一战后剑不听他的指挥。

燕玉鹤是认为有这一次伤了她的手在前,就还会有下一次,所以才将剑给砸了。

他是在剑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薛茗看着燕玉鹤平静而俊美的眉眼,忽然在这一瞬感受到了十分浓烈的情愫,那是来自燕玉鹤身上所散发的情感,让薛茗有一种,前所未有地被看重、在乎的感觉。

她确实没想到燕玉鹤砸剑的缘由竟然是这个,难怪先前有段日子他总是看着剑发呆,估计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敛着轻颤的睫毛,用很小的声音问:“那不是你母亲离世前留给你的剑吗?”

燕玉鹤道:“剑本身的作用于我来说,比谁留给我的更为重要。更何况,我也从未见过我母亲是什么模样。”

众人提起这把剑,总是会捎带上一句,这是他母亲仙逝前留给他的宝贝。实则燕玉鹤在太虚宗长大,根本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在这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他更是鲜少想起那位将他生下来,对他来说又十分陌生的女人。

似乎人们都喜欢给东西赋予情感,尤其是已故之人留下的东西。他们都认为燕玉鹤剑不离手是因为这把剑来自特殊的人,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然而他们却忘了燕玉鹤性子向来冷清,待人便是如此,更何况是一个物件。

从前燕玉鹤觉得这把剑好用,其他的并不在乎,而今他只知道剑伤了薛茗,日后还有可能再伤她,所以下手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你比剑更重要。”

燕玉鹤用一种很是寻常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好像薛茗在他心中的地位,理所当然地比从小伴着他长大的剑更胜许多。

刹那间,好似有一股朝气蓬勃的春风呼啸而来,奔腾地刮进了薛茗的心中,贫瘠的土地在一瞬间开出姹紫嫣红的花,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模样,于是云开雾散,金光灿灿。她沐浴在阳光下,置身在花海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是暖洋洋的,鼻子里充斥着各种花香,汇聚在一起,竟全然都是香甜的味道。

这一刻薛茗还是承认,先前她有些嘴硬了。

她说自己渴望被爱,但没有也无所谓,其实并不是。

人类本就是非常惧怕孤独的生物,寻求同类的情感是人的本能,就像人们天生追寻火种一样,一旦被温暖的火光照耀过,就难以再忍受黑暗冰冷。

薛茗是在无依无靠中长大的孩子,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她需要看各种各样人的脸色。幼年时是院里的那些大孩子和院长们,稍微有一个眼色不对劲了,薛茗就会缩着脑袋乖乖离开;上学时是身边的朋友,没钱花的时候很多东西她都是靠借,借钱买学习资料,借钱学学习用具,一旦朋友语气表现出不耐,她就赶忙说会将借的东西尽快归还;上班时是同事和上司,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总是在工作中多做一点,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想让自己的生活更加平静。

薛茗看眼色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曾经落在她身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挂在嘴边的“喜欢啊,爱啊”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大部分时间都乐意装傻,表现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那夜九死一生,闯进燕玉鹤的荷塘小屋,在慌乱狼狈间与燕玉鹤对上眸光时,薛茗从那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中窥见了点点涟漪,那是燕玉鹤在不经意间所泄露的情绪,也是薛茗生的希望。

她懒得细究燕玉鹤留下她是见色起意还是为了其他,原本只想着活着就好,只要摆脱了困境她就可以随时抽身而去。

但不知从何时起,燕玉鹤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身体也与她越靠越近,好几次在睡梦中,她都隐约感觉有人牵起她的手,或是拥住她的腰身,醒来时燕玉鹤仍是那副冷淡平静的模样,只是会习惯性地牵起她的手,或是耐心回应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那种从细枝末节中溢出来的眷恋尽数呈现到了薛茗面前,此时她后知后觉,燕玉鹤从不宣之于口的喜欢已经化作千万条藤蔓,从她的心底扎根,生长,然后将她死死地缠住,只要薛茗轻轻一动,便会牵动成千上万根名为情愫的枝蔓,随后就是震耳的哗然。

很奇怪,薛茗在经历了很多不幸的事和很多糟糕的人际关系后,仍对这个世界满怀期待,相信自己在将来一定会被爱。

薛茗将手收回,指尖在包扎得厚实的手掌上轻轻摩挲着,只觉得掌心里痒痒的,那点痛意也全都消散了,她望着燕玉鹤,问道:“你这几日,都没能坐下来与我好好说一说话,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聊一聊。”

燕玉鹤却道:“没必要。”

“嗯?”薛茗满脸疑问,“什么没必要?”

“你那些话,没必要说。”燕玉鹤偏过头去,眼睛不知落在何处,语气有些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