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这个时间刚刚好。”

女人说着话,抱着他来到窗边,轻屈指敲了敲玻璃,引导他目光朝下看:“快看,宝宝,那里有好多小哥哥小姐姐呢,能不能看到?”

谢叙白顺势往下看。估计是放学的时间点,有许多小学生三五成群地从小区外往里走。

六个月大的婴儿已经能捕捉到动态的事物,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女人见谢叙白看得出神,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眨啊眨,像宁静的湖水倒映着世间,忍不住笑出声。

女人爱怜地戳了戳孩子的小脸蛋:“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哥哥姐姐,很好奇对不对?你现在还太小,身体很脆弱,妈妈爸爸不敢让你和太多人接触,等你再长大一点,就能在外面玩得久一点,到时候就能和哥哥姐姐们见面啦!”

谢叙白听进去她的话,下意识想要多看几眼,但下一秒女人就将他抱开了,放回婴儿车,边对他笑着,边从两边将帘子拉上。

帘子用大片的透明塑料袋制作,用夹子和吊线稳稳固定,能很好地挡住溅射开的颜料,遮得严严实实。

女人日常生活有点大大咧咧,马虎粗心。比如吃饭看手机,会把勺子喂进鼻孔里,要出门的时候经常忘记带钥匙、手机,甚至买菜买东西会付了钱直接就走,一分钟后又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对摊主讪讪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拿了。”

但在他的安全方面,似乎总能细致得不像话,尽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小心。

再清晰的透明塑料袋,蒙在眼前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但或许是女人一直面向他温柔明媚地笑着,这副身体承受着母亲时刻的关注,没有感到任何不安。

直至女人退到画板附近,陡然拿起旁边盛满油彩的小桶,大刀阔斧般,毫无征兆地泼洒在画板上!

刹那间油彩如花绽放,模糊的透明塑料袋上立马渲染出大片橙红的火花!

这副身体在这个时期尚未接触到这么灿烂的颜色,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也太震撼,小小的眼睛颤抖地盯着画板,朦胧的世界充满色彩。

女人对着瞬间呆住的孩子安抚一笑,开始作画。

似乎是为了照顾孩子的耐心,她没有用笔精雕细琢。但只是拿把刷子,也能挥舞得风风火火,不拘一格。她的气质陡然变了,仿佛有什么热烈奔涌的情感从她身上释放,随着手臂的摆动翩翩起舞,在小小的画室内回荡。

帘子被拉开。

等谢叙白回神时,画已完成,女人抽空脱下身上沾满颜料的一次性雨衣,又去洗了个手,反反复复检查后,将他抱起来。

没有透明塑料袋遮挡的世界,顿时清晰不少,他的视线随女人将他抱起来的动作拔高。

那一瞬间,谢叙白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夕阳。

那夕阳被女人用眼睛照下,又用画板纸张裱框,最后送到了他的面前,灿烂夺目,近在咫尺。

他忍不住对着画板伸出手,当然是够不到的,胳膊不够长。

所以女人没有阻止,反而和他一样伸出手,点向夕阳下成群欢快奔跑的身影,眉眼弯弯:“宝宝看,这就是刚才的那些哥哥姐姐,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是的,那么美丽惊艳的夕阳竟然都只是装饰衬托。

真正在画板中占据主导位置的,是那些无忧无虑的笑脸。

暖色调的夕阳流金溢彩,火烧云般铺展,孩子们背着书包,咬着辣条,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蹦三尺高。

林荫树下相笑看,所见皆是温柔,人间永恒浪漫。

女人的声音在谢叙白耳边温柔响起:“很久以前,妈妈就喜欢看,什么都爱看。看花盛开,看油菜花田蝴蝶纷飞,看隔壁家大叔拉着他家娃上集市,几个娃儿脸都要笑开花。看出摊的婆婆爷爷忙前忙后,相互帮忙擦汗……”

“妈妈没读过几天书,没什么文化,形容不出来,只知道每当看见这些画面,就觉得生活没有挺不过去的事,能活着看到这个世界,真好。”

窗帘轻轻飘动,笑声不断传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暮色中流淌。

女人的赞叹发自内心,她的眼中闪烁着希望,蹭蹭谢叙白的小脸蛋,积极昂扬的语调好像三月春的风,一路吹进谢叙白的心里:“宝宝,这世界虽然有很多坏的事情,但好的事情一样多,甚至更多。妈妈喜欢奶奶,喜欢爸爸,喜欢宝宝,喜欢这个世界,希望你也一样喜欢。”

女人重拾画笔,自然不仅是为了向六个月大的婴儿展示世界。

那场酒局后,男人的申请终于得到批准,一周有几天可以在家办公,有他搭把手,两人共同打理家务,总算不至于那么累。

感觉自己状态好一点了的女人看着辛苦的丈夫,就想着干点什么来补贴家用。

正好那阵网络兴起,各种以网络为媒介开展的商贸业务迅速发展,她想着要不在网上卖画,还不会让人认出来。

就是她心里惴惴,始终自卑,觉得自己的画没有人引荐,不一定卖得出去,到时候浪费精力又浪费钱。

况且孩子也在离不开妈妈照顾的时候。

对此,男人给予了高度的支持和鼓励。

那天女人画的夕阳群童,虽然用的笔刷不是很精细,但依旧被他惊为天人,大加夸赞,特意框起来挂在画室的墙壁上,天天摸着下巴欣赏。

他对女人的支持并不只在口头上,为了让妻子养好精力,有时候加班到十二点的男人,还会定闹钟赶在五点起床,去买菜做早饭,只为妻子能够多睡一会儿觉。

而这只是他为妻子做的很多事中,其中的一小件。

有时候看着腰肌劳损,满背贴着膏药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的男人,谢叙白以男的角度,都会觉得这个丈夫好得简直不真实。他在男人身上看不出半点少爷脾气,唯一一次发火,还是因为女人图省事洗了冷水澡。

似乎察觉到谢叙白的目光,男人睁开眼,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得没个正形:“嚯,你爹帅吧?让我儿子看得这么着迷。”

厨房乒铃乓啷一阵响,是女人忙活着为男人炖鸡汤。男人坐起身,按着肩膀活动一圈,骨头咔嚓响,他不以为意,稳稳地抱着谢叙白走向厨房,依靠在门边。

暖黄灯光下,女人的身影在灶台前忙忙碌碌,身上也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男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动不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深邃,忽然和谢叙白小声咬耳朵:“你妈真漂亮。”

他笑:“不知道你这个臭小子以后会霍霍哪家的姑娘,不过我打包票,肯定没有我老婆漂亮。”

谢叙白:“……”

这人和六个月大的婴儿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