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参军时,只能在人群中远远观望的上级。还有一些人的头像,就在公馆荣誉墙上挂着,不怒自威,凛冽生畏,却都在和他见面时露出亲和体贴的笑脸。

十几天的经历,就像梦一场,不,比做梦还不可思议。

吕九真切地体验到了,什么叫从底层一跃晋升为人上人。

曾经他为发展自己的私下势力绞尽脑汁,为干净的资金来源筹谋深远。

可如今,钱庄账户时不时就会多出一大笔天文数字,甚至每天一个样,变着花样往上蹿。

金银珠宝豪车豪宅地契产业,收到让他头皮发麻的地步,从来者不拒爆改疯狂推辞。

日常生活,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对新奇的东西会忍不住瞧上一眼。只一眼,第二天那东西必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刀山火海吕九眼也不眨地趟过,千夫所指他一笑了之,唯独这般怀柔的深情厚爱,叫他每夜辗转反侧,阖眼难眠。

一连几天折腾出熊猫眼,吕九终是忍不住找到罗浮屠,逼问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毒.药。

彼时罗浮屠正在打高尔夫。

这项运动在当时的海都非常风靡,但和现代一样,属于有钱人的游戏,毕竟租借高尔夫球场的价格不菲,球具的工艺制作和保养费用也不低。

但吕九上门时,偌大的球场只有罗浮屠及他的打手,整片区域竟被他一人承包。

“看看这片地方,大不大?”

罗浮屠乐呵呵地看向吕九,根本不在意他脸上尖刀般的冷意,大手一挥,高兴地炫耀。

“这里!包括城南那片马场,全都是岑家给我的酬谢!你是不知道,我为他们找到失踪多年的小姐和亲外孙,他们高兴得不得了,非要把我奉为座上宾。”

“……你早就知道。”吕九眸色暗沉如火,声声淬毒,一字一顿地揭穿他,“你在看见我的时候就认出了我娘是谁。当时你就把我娘的尸身迁了出来,随便找一具尸骨葬在一起,你早就计划好了我和舅舅的相认!”

所以他最初回来后始终寻不到母亲的尸骸。那老家伙还谎称是被野狼叼了去!

不知道是飘了还是怎么样,罗浮屠早已不穿他那身唐装,一身西装革履,抬起头,冲他做了个口型:“聪明。”

罗浮屠咧出一个恶毒的笑:“生什么气呢小九儿?你娘到死都想逃脱你爹的控制,逃出她仇恨的那个村子,我这样做不是正好随了她的愿?再说了,她的尸骨还能在多年后回到故乡,葬入岑家的祖坟,难道不都是我的功劳?”

吕九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气氛紧张得剑拔弩张。

忽然,他嘴角上扬,跟着咧出一个极大的弧度。

包括罗浮屠在内的几人,都被他那要吃人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前者更是眉头狠狠一跳,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压抑八年之久,吕九第一次动手,快得像在脑海中练习无数次,不留余地。

只听嘭的一声枪响,罗浮屠的大腿爆出成股的血花。他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稳栽倒,飞快看向吕九。

后者居然不管不顾,再一次扣上扳机。

他到底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击毙罗浮屠,用出其不意诈出对方的底牌。

感受到真实的疼痛和杀意,罗浮屠果真慌了,怕了,尖声喊道:“住手!难道你想让岑家知道你爹是个卑劣低贱的拐子吗!?”

“你别看岑家现在宠你,把你捧到天上去,要是让岑老爷子知道你娘被欺辱含恨致死,你觉得自己这个拐子生下的孽种最后能不能留个全尸?!”

一句句威胁如惊雷在吕九的耳边炸响,可他没有慌张惶恐,只有思索清楚后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想靠这个把柄来威胁我,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可吕久的反应着实不像被威胁住的样子,原本信誓旦旦的罗浮屠立时惊疑不定。

几名手下同时大惊失色,纷纷举起枪,可慑于吕九的气场和癫狂的状态,硬是没人敢开这第一枪。

吕九被好几道黑漆漆的枪.口直指,不见一丁点的害怕。

他只是笑,一手对罗浮屠举着枪,一边笑得肆意张狂。眼角挤出来好几滴眼泪花,一副听完天大笑话的模样。

末了,他单手将泪水随意抹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多谢你的告知,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太舒心,我都差点忘记自己是谁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音量极轻,像风淡淡远去。

罗浮屠听他的语气,好似斩断对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留恋,心脏蓦然一咯噔。

他了解吕九,知道吕九虽说惜命,但绝对不缺破釜沉舟的狠辣果决,急头白脸再添保命的筹码:“你想清楚,你死了之后顾家要怎么办?”

吕九一顿,厉声道:“难道不是你贪图顾家的财富想对付他们?一切根源在你,我杀掉你正好永绝后患!”

“笑话!”罗浮屠脸色惨白,大声驳斥,“我是想贪顾家的钱,可是张家王家李家赵家和那些个豪门世家,我都想贪!凭什么非得顾家出这个事?”

见吕九脸色微微变了,他发出阴狠的笑:“我告诉你,荇州和海都相距甚远,走水路至少要三天,你现在回去还有机会救下顾家,晚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但杀了我,你也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我死,你真正的身世就会传到岑家老爷子的耳朵里,到时候让整个顾家跟着你一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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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节点的幻戏幻景中,吕九与谢叙白乘坐豪华游轮,漂在海风呼啸的码头。

夕阳逐渐落下,为天际线染上一抹艳丽橘红的暮色。

船下海浪激荡,拍上岸边,溅起白色的浪花。蒸汽机发出嘈杂的嗡鸣,最终在甲板上浪漫悠长的音乐里销声匿迹。

“我刚来到海都的时候,就是遇到你的前一天,在码头看见一艘豪华游轮,和这艘差不多大。上面正在举办酒宴,灯红酒绿,富丽堂皇,先生女士们喝着红酒,随手施舍的零钱,就够我几个月的吃喝。”

“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们一样登船看看上面的风景,没想到摇身一晃,我也变成了这样的有钱人,也真的登上船,喝着红酒,纸醉金迷。”

吕九摇晃手里的酒杯,双臂撑在围栏边,看着汹涌的海浪,轻声呢喃道:“……像做梦一样。”

可梦总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