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外界将蒙面人传为裴玉衡手下忠心耿耿的疯狗,但只有裴玉衡知道,金丝眼镜忠诚的对象另有其人。并随着记忆的淡化,他只能隐约记起对方是一位挚友留下来的帮手,被某个契约束缚,甘愿听从他的号令。
他连谢叙白的脸都记不清了,这样的他如何再和金丝眼镜交心?也是过了许久之后,裴玉衡才在惊讶中骤然发现,金丝眼镜的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
一样的身高体型,一样冰冷的眼神,行事作风如出一辙的狠辣,那是眼镜同比例分裂出来的个体。
被谢叙白安排在裴玉衡身边保护对方的第四年,金丝眼镜终于忍不住分裂出一个自己。
防卫科突然招入新成员,外人以为这是裴玉衡打算大力发展自己的势力,稳固权利地位的信号。又或者是准备打压那些反对的声音,血洗整个医院。
殊不知大多数时间,两个一模一样的防卫科成员只是在共享脑波频道中嘀嘀咕咕。
“还有多久?”
“十九年零十个月二十七天又二十一小时三十三分钟。”
“时间有这么漫长?”
“以前没有。”
“只亲一下,亏了。”
“嗯。”
“见面讨回来。”
“嗯。”
“我想他了。”
“嗯。”
六年后,正在办公的裴玉衡忽然接到一通陌生人的来电。听到电话里传出似曾相识的女声,他下意识喊出一声“师姐”,安排好医院事务,匆匆忙忙地赶去赴约。
盛夏时节,蝉鸣聒噪,天空万里无云,炙热的阳光灼烤大地。
恢复本貌的裴玉衡忽然停步,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望见树荫下抱膝蹲守的小孩。小小一团,皮肤雪白,似冰雕玉砌,风一吹仿佛就会散掉。
裴玉衡的心脏没来由地颤抖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到小孩的身前,快要临近时,又似乎近乡情怯,脚步越来越慢。
小孩像是被热昏了,直勾勾地盯着高温扭曲的柏油路面,始终没有抬头。
裴玉衡终于忍不住张口唤他一声,小孩闻声蓦然抬头,眼睛犹如黑曜石般清澈闪亮,迷迷糊糊地望着眼前的裴玉衡,终于忍不住问出那句:“裴叔叔,你是我的爸爸吗?”
那一刻,裴玉衡的脑海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往日模糊掉的记忆如影像在眼前闪现。像是大闸打开,洪水倾泻而入,冲垮状似坚硬的心扉,他忍不住将小孩大力抱起,紧紧地按在怀里,声音发颤:“……是,我来接你了,阿白。”
时隔五年,裴玉衡再次和谢语春相见。曾经风华正茂的女人被大病缠身,瘦脱了相,但依然脊背笔挺如白杨,英气逼人不减当年。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依稀让人望而生畏。
裴玉衡的实力同样不同往日,依稀能回想起数个轮回的片段。在那多次轮回中,他顺利收养了谢叙白,但也因为副本BOSS这一身份的制约,思维愈发扭曲,性情跟着变得固执己见、残忍暴戾,反过来成为谢叙白的负担。
“各项收养手续已经办好,但这一次我想先将阿白安排在外地一家私立福利院。那家福利院由我全权控股,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人,保证不会让阿白受到一点伤害。”
“到时候我会来接阿白……如果规则限制……记忆出现差错……必须慎重……”
大人心事重重的密谈随风飘散,被半空中无形的屏障挡住,没有朝外传出一星半点。
吃完饭的小叙白格外收到一箱甜牛奶,高兴得不行。
他兴致勃勃地拆封,拿出一盒正准备喝,一只覆有硬茧的大手忽然从旁边的树影里伸出来,为他插好吸管,又递到他的嘴边。
那人弯下腰,凶神恶煞,血瞳通红,一个字铿锵有力:“喝。”
小叙白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想要去喊妈妈和裴叔叔,可在那之前,他先瞄见了蒙面人的眼角,硬生生停在原地。
在恐惧和疑惑之间,小叙白陡然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大胆的动作:他伸手接过蒙面人递来的甜牛奶,含在嘴里喝了一大口,像是借此壮胆,鼓起勇气稚声询问:“叔叔,你还好吗?”
金丝眼镜:“……”
“不哭了。”小叙白伸出手,对上蒙面人通红的眼眶和不错眼的注视,笨拙地擦拭对方湿润的眼角,“不哭了,啊。”
却没想到面前的男人陡然一个下蹲,用比裴玉衡更大的力气将他揽入怀中,声声嘶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控诉:“我、不、好。”
神的一生过于漫长,漫长到亲眼见证沧海变桑田,繁荣帝国转瞬湮灭。
即使金丝眼镜从宴朔的身上分裂出来不久,它也同样继承了本体对时间的漠视,以为二十多年只是算上去很长,真正过起来,不过在须弥之间。
直至它亲身步入这段历史。
第一年,金丝眼镜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谢叙白临别时的吻,将它和谢叙白从初识到交心的过程在脑子里的过上一遍又一遍。
第二年,金丝眼镜仍旧清晰记得谢叙白的每一副笑颜,包括青年发火和苦恼时的模样,被它制成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影像,在脑海中愉悦地反复观看。
第三年,金丝眼镜无声地望着影像中青年的微笑,冷不丁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脸颊,如预料的那般,伸手只抓住一团冰冷的空气。
第四年,【游戏规则】作祟,医院里很少有人再记起副所长,包括他曾经的功绩,裴玉衡对谢叙白的印象也愈发模糊。
金丝眼镜需要欺骗裴玉衡的认知,自然不能唤醒对方的记忆。它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医院里谢叙白曾经的足迹,最后停在大门,沉默地站到夕阳落山,最后分裂出另一个自己。
……
整整六年,金丝眼镜数着一分一秒度过去,它记得每一次潮起潮落,每一次日升月落。它想象谢叙白陪同在身边的日子,看见医院兴起,更多人得到救治,青年会露出如何欣慰高兴的笑容,但转头,身边只有冰冷冷的空气。
再无人会告诉它花开正盛,再无人会温柔抚摸它的眼镜框,再无人会在月色正浓、阳光明媚时,笑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风光正好。”
金丝眼镜抱住小叙白,几乎声嘶力竭:“六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小?”
还有整整十八年才能与他相见,它要怎么熬?